太子风波起
顿时范统的整张脸都僵住了,眼睛犯直,瞳底的光芒像是抽出来似的,盯在陆明珠手中的药罐上,动也不动。
“范统领,怎么了?发什么傻?”明珠轻盈一笑,很是客气地问了一句,“范统领似乎对本宫手里的这只药罐很是感兴趣?”
范统终于从刚才的惊讶中缓过神来,嘴唇开始不停地嚅动,夜色朦胧中,他突然间像个无措的小孩,整个人瑟瑟发抖,想要说什么,却又言不出,握着刀柄的手青筋直暴。
无法言喻的情绪里,藏着很深的痛苦,黑瞳里泛起一丝隐忍的血丝。
在宫里当职这么多年,想必他早已了解宫廷的血腥,忍耐亦是活着最长久的法子。
“娘娘……是否去过卑职的……家中?”末了,那高昂的脑袋已搭耷下去,像霜打的茄子似的,他还是问了心头想问的问题。
“是啊。”陆明珠绕着范统转了一圈,回到原地,很是悠闲地把玩了一番手中的药罐,道:“本宫见到了范伯母,还有范统领两位如花似玉的妹妹,不过巧得是,范伯母好像又犯病了。”
听到此处,范统整个人打了个冷噤,眸猛得一抬,眼底的血丝愈是浓厚了,“卑职家中寒酸,让娘娘见笑了。”渐渐,声音有几分颤抖起来。
“倒也是寒酸,没什么像样的值钱物。”陆明珠点了点头,目光紧紧盯着手中的小药罐,黑亮的眸子一番闪烁,道:“你的两位妹妹为答谢本宫救母之恩,就把这药罐子让给了本宫。”
范统又是一惊,愣愣地盯着明珠,一脸迷茫不解,“娘娘说救了卑职的……”
“没想到范统领的家中还有如此宫廷御物,别看这只小药罐,却是官窑烧制,若不是达官贵人,哪里用得起的。”明珠不待范统说完,精明的眸子轻轻一瞍,秋水般清凉动人,好像会说话似的眨了一眨。
她愈是笑,就叫对方愈是没了底气。
“娘娘……”范统一抱拳,扑通一声单膝跪地,满面惊慌,他心里的防线彻底的破的。
他的致命弱点就是他家中老母还有两个妹妹。
水玲珑是个厉害角色,攻人先攻心,取人之短,倒也是用尽了手段。
陆明珠停顿了一下,拂了拂袖,仔细盯着范统瞧了一阵儿,以前虽说是帮着上官振轩助纣为虐嚣张惯了,但情急时刻,护母疼妹,倒也是深情一片。他不言语,定是不知如何开口。
估计左右为难,毕竟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愈是这般,愈是孺子可教,若是收在旗下,加以调养,将来定可成为一员虎将。
“范统领不用行如此大礼,待会儿若是叫王爷看到了,还以为本宫为难你了。”清眸流动,光彩如旧,点点笑意,一点不失仪态。
“卑职死一百次都不足惜,但求娘娘放过卑职一家。”有了先前的铺垫,范统肯定陆明珠已查到他的底细了。
如今只能投降,以保家人安危。
没想到这等粗汉还是个护家的主儿。那便好,值得同情。“范统领,你求错人了,不放过你一家人的不是本宫。”陆明珠将手中的药罐子放到了范统跪地的跟前,“这药罐子是谁送的,你应该清楚。可知这药罐是用紫胆石做的?”
“紫胆石?”范统一脸茫然看着陆明珠,并不解其意。
“带上它,到红娘城附近的矿上问一问,紫胆石是什么?放在烈火上烧久了会怎样?”陆明珠微微弯身,轻轻用手指敲了敲在夜色里闪闪明亮的精致药罐,“以后这药罐不能再熬药了,再叫你娘喝下去,不死也残废的。范伯母的药方,本宫已经改了,有空你跟李公公告个假,回家里看一趟。另者,你若是想通了,把事件弄明白了,先不要急着想仇恨什么的,记得宫里活着最长久的是忍耐。有什么不明白的,得了空,你再来问本宫。”
“这……”范统听得一头雾水,只是瞄了瞄眼前的药罐子,又看看陆明珠,嘴唇嚅动了半天,不知想说什么。
“燕儿,我们走。”明珠已起了身来,一摇袖,唤了燕儿,转身而去。
背后,那张脸上皆是迷茫,看看远去的背影,又瞧瞧放在面前的药罐,浓浓的眉突然皱了一下,似有几分明白。
“范统领他听得懂小姐的话吗?”夜色苍茫,燕儿紧紧跟在明珠的身后,刚才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却不知道为何主子要说一半掖一半。
“他的名字叫范统,又不是真的饭桶。在宫里待得久了,再笨的人也得学着聪明,不然就早死早超生了。”陆明珠睨一眼燕儿,有几分打趣地说道,“你啊,该好好学着,不然早晚吃亏。”说罢,很是俏皮地点了点小丫头的脑门儿。
“有小姐在,燕儿什么都不怕。”燕儿嘿嘿一笑,连连摇头。
“若是有一天,我不在这府里了,你就得学会自已照顾自己,你那急急躁躁的性子早该改一改了。”明珠提了提裙摆,踏上长长的走廊,灯火通明处,皆是耀眼,只是这美丽的灿烂又能留多久了。
燕儿一厥嘴,满脸无奈,“小姐,你怎么又说要走?你都已经是宝亲王妃,皇上册封的大皇妃呢。”
“这些都是虚名。”明珠的脸色平静极了,望一眼走廊外面的假山绿水,虽说夜色笼罩,但魅影斑驳,别有风姿,忽而一阵风来,吹起她额边的余发,轻轻拍发,好是惬意,渐渐,清澈的眸子眯起半分,思绪回往,“当初顶了八姐姐的位子嫁给他,为了一时的争强好胜,想着怎么把京城里最难驯服的混世魔王给驯服了,就是我的一大战绩。现在看来,他不笨不傻也不草包,用不着我呢。”
“小姐,你说得是什么话。”燕儿鼓了鼓嘴,一双灵活的眼睛干巴巴地眨了一眨,似是想到什么似的,道:“正因如此,小姐就更是要挑战了。王爷性情不定,不知是聪明还是草包,不晓得是装的,还是真的。就像风一样,摸不着东南西北的一个人儿,简单就跟妖精似的。所以小姐更应该留下来,把王爷给驯得服服帖帖的,就像小白一样。想一想,宫里那么多的女人,哪一个留得住王爷的心?所以小姐现在应该是小有所成,该留下来继续奋斗才是。”
听着燕儿这话,倒是有板有眼。
咦,何时这丫头的脑袋瓜子变得这么聪明起来了?
“燕儿,你的口才倒是不错呢,黑得也说成白的。”明珠挤了挤眼,笑得邪邪的。
“哪有啊。”燕儿不好意思地甩了甩头,嘿嘿一笑,“还不是跟小姐学的嘛。”
“嗯?”明珠的黑眸一瞪。
“没,没说什么。”燕儿脸色一怔,连忙否认。
“好了,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明天指不定是晴天还是暴风雨呢。”明珠抛给丫头一个淡淡的笑,一拂轻袖,优雅地转身,朝着走廊尽头飘去。
一抹倩影,幽幽飘远。
“晴天?暴风雨?”燕儿瞄一眼晴朗的夜色,星辰闪烁,明天会下雨吗?她又开始犯嘀咕了。
小姐总喜欢说些她听不懂的话。
明天就是上官云所说的三日之期,这位体弱多病,却又有几分老谋深算的老皇帝该出什么样的题目考量他的众位皇子呢。
风雨欲来,哪里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呢。
这一夜,陆明珠睡得并不踏实,反复做着同样一个梦,梦里看到一双冷眸,幽紫幽紫的。
他在笑,好邪的笑。
从前午夜梦回,时常梦到的那一双眸子又出现了。
“你是谁?”她问。
他笑,继续笑着,渐渐那张脸第一次变得这么清晰起来,白皙的面孔,寒光凛冽的眸子,还有妖娆无限的两薄红唇。
风吹卷着他的黑发,时尔几缕拍打着倾世绝美的轮弧。
是他!
精致的五官!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你是魔王!”明珠惊声,连连后退。
“我是你夫君!”他还是笑,笑得阴邪,可恶地啃上她的红唇。
“不要……”明珠挣扎。
“你是我的!”他的冷笑寒彻入骨。
“救……命!”脆弱的尖叫。
浑身一个激灵,好像掉入了万丈深渊,脚底是扎心的疼痛。接着一抹明媚的阳光扎进眼里,是另外一片光明的世间。
有桌有椅,有窗有门,香炉里袅袅青烟青上。
原来只是一场梦,长吸了一口气,揉了揉惺松的眸子,正欲起身来,孰料还未掀开被子,眼神就定格在那一刻。
梦里的那张面孔就在眼前,他负着手,一袭明黄的蟒袍衬得他极是威武,就站在床前,半咧着唇,笑意点点,带着几丝玩味,盯着她看。
是不是梦?
明珠使劲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好疼啊。不是梦,是真的。为何他会在这里,燕儿呢?
“珠珠娘子,是不是做恶梦呢?”上官振轩轻轻一甩袖,坐到了床沿上,一脸温柔地凑过来,顺势还扯起袖管,要给明珠拭汗。
“停!”明珠一个闪身躲过,像见了毒蛇似的缩到床角。刚才的梦好真实,难道眼前的男人是她的克星吗?
想想这辈子她陆明珠还未怕过谁的,为何在梦里那般的怕他?不行,不能这样,振作精神,狠狠瞪他一眼,“你怎么进来我的房间?”
“珠珠娘子真是会开玩笑,为夫为何就不能进你的房间呢,你可是我的正王妃呢,父皇亲赐的大皇妃,跑都跑不掉的。”上官振轩一边说还一边朝明珠挪了一挪,很是亲昵地要贴上来。
“父皇要赐给的是八姐姐,又不是我!”陆明珠抱起手边的玉枕,一股脑地砸了过去。
上官振轩的身手很是利落,一扬袖便接在了手中,道:“我不管,反正跟我拜堂成亲的人是你。”
“你走开,走开!”陆明珠蜷紧了被子,朝床边挪了一挪,使足了劲儿把上官振轩往外推了一推,“燕儿……燕儿……”
朝门口唤了好几声,也不见那小丫头。
这会儿她跑哪儿去了。
“燕儿去膳房准备早膳了。”上官振轩就势一捉明珠打过来的小手,满面殷勤,“珠珠娘子,就让为夫服侍你起床吧。”说罢,还一连拉开她身上的被子。
“喂,等等。”明珠的黑眸一转,突然清醒过来,“王爷为何没有去上早朝?”今儿这么重要的日子,上官振轩这个时候不应该还在府上的。
“不用上了。”上官振轩一脸喜意。
“为何?”明珠追问。
“刚才德柱过来,说是父皇邀众位皇子到东园林狩猎,可带家眷随行。”上官振轩一脸诚意,一边说还一边扮了个搞笑的鬼脸,“这不,为夫就过来请珠珠娘子随行呢。”
东园林狩猎,怕不仅仅狩猎这么简单吧。
不过有地方可以玩,倒是挺不错的,这家伙还算有良心,记得叫她。“还算你识趣,好吧,本小姐就勉强跟你去啦,你,从现在开始,出去,乖乖在厅里候着。”
明珠的唇角绽起一抹灿烂的笑,恶梦之后终于听到一个还算惬意的消息,小手一叉腰,开始指挥着上官振轩。
“遵命,娘子。”一声响亮,离开床榻,站得笔直,接着一转身像一阵风似的飘走了。
今儿他怎么变得这么听话?
明珠有些纳闷起来。
其实细想起来,也不光今天,从前他对她也算是百依百顺。若要说谁欺负谁,倒像她欺负他多一点儿。
明明是智慧无双的龙枭是矣,为何对她如此的顺从?有阴谋?
郁闷,又是一个纠结的问题。
明珠使劲地甩了甩头,把所有的杂绪都抛诸脑后,掀开被子,起了身来。在这里生活久了,描眉画妆,盘髻梳发,她早已学会。
今天要出行,穿着自然也要简约一些,寻一件窄袖红衫,足蹬银靴,外披一件纱质披风,头盘一个简单的螺髻。
在铜镜前一照,倾城绝色,不过简单的装束,如此仪态动人。好久没细心观察过这副皮整,的确是一代佳人。
估计从前就是被一副傻态给埋没了。
吃过早膳,上官振轩就带着陆明珠出发了,这次,没有乘辇,而是骑马。骑马对于她来说不是难事儿。
所有的飞禽走兽,几乎都与她打过交道,这小小的马儿当然不例外。一路驰骋,风姿飒飒,引得不少路人伫足观看。
陆明珠浑然不知,她今天的装扮更是给她添了一分英气,弯眉如月,双眸似水,皆是智慧的光芒。
内涵与外在的结合,的确是天一无缝。
时不时的,驰马在前的上官振轩也会回头看几眼,妖艳的红唇咧起的笑愈是灿烂。
东园林在红娘城的南面,是一座皇家猎园,一般外人是进不去的。
待到上官振轩与陆明珠赶到的时候,上官青沐、上官子墨,还有八王爷上官浩宇以及新娶的正王妃姚氏,九王爷上官浩天及正王妃邓氏都已到了,大约上官云成年的几位皇子都到齐了。
八王、九王,陆明珠倒是未见过,如今一见,倒也面善,身旁的正妃也生得美丽。
不过倒是听说八王爷和九王爷都是生性淡泊之人,虽说参与朝政议事,但并不拉帮结派。
比起上官青沐和上官子墨,他们反是低调许多。
真正的太子之争,应该是在上官振轩、上官青沐以及上官子墨之间。上官振轩争或者不争,以他皇长子的地位就已经是水玲珑的眼中钉了,再加之上官云特别的偏爱,怕是皇后娘娘睡着了,也会不安生的。
以长幼尊卑来论,八王、九王夫妇应该先来给陆明珠行礼的,的确他们也这么做了,而且颇为客气。
说来倒有些怪,八王爷上官浩宇和九王爷上官浩天比明、宣二王皆小数岁,王妃都娶到家了,上官青沐定婚未娶,上官子墨还不见动静。
难不成水玲珑要把好的留在后面?
就在他们众兄弟寒暄的时候,传来德柱公公的一声尖唱。“皇上驾到!”音落,转身,却瞧不远处,上官云在众行宫女、太监的簇拥下阔步而来,这个年过半百的皇帝今日未着龙袍,亦是一身轻装,威严的脸上略带几抹笑意,身侧德柱搀扶,另一侧那女人也是格外显眼,是水玲珑,白嫩如雪的肌肤哪能叫人遗忘得了的,褪去后服后冠,今儿亦是窄衣窄裤的简装。
如此看来,这女人愈显得凌厉起来。
再瞧上官云另一侧,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俊美男子,一袭华服格外明艳,金色的长发已用发带束起,额上的金抹额几乎与发色融为一体。弯眉眸亮,面色清冷却是白皙如雪,颀长的身材撞进明珠的眼里,极是眼熟。
不应该说是眼熟,是很熟悉,就是那个冰块脸……西门宇。他不是应该在宝亲王府歇着吗?怎么跟上官云在一起呢?
“儿臣(臣媳)参见父皇、母后(皇后娘娘)。”不同的声音在同一时间响起,众位皇子、皇子妃们一齐上前盈拜。
“都起了吧。”上官云扫视一眼众人,瞧见一个不缺,方才露了几分喜色,末了,目光刻意地停在了上官振轩的身上,渐渐喜色深藏,却瞧见几分怒意,威严的余光掠了一眼身边的西门宇,眉头一蹙,“宝亲王,朕问你,西芜国主歇在你府上,你可有好生招待?”
听这声儿,该是西门宇受了什么委屈,一状告到上官云那里去了。
这对亦敌亦友的活宝到底耍什么花招?<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