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算得如何了?”支期走进狐婴的幕府,见狐婴案几上像模像样摆着蓍草,“此战我军是凶是吉?”
狐婴手指里缠着一根蓍草,微笑道:“中平之像。白起明后两日定来劫营,将军可要做好防备。”狐婴哪里会卜算,只是自己若是说大凶,必定影响士气,且不吉利。说大吉,支期恐怕不信。只有说中平之像,方能给支期些许信心,鼓舞士气。
自前日支期流露出对他不信任之情,狐婴便开始在军中将自己塑造成智多近妖的形象。很多时候,让人迷信盲从比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要有效率得多。
“将军只以五千马兵,三千步卒劫营,如何能攻破秦军营寨?”支期一甩披风,在马扎上坐下。
狐婴亲自去秦军营寨之外探查,那营寨到底是白起坐镇,一丝纰漏都找不出来。狐婴也曾想过假冒秦兵,骗秦军守将大开辕门。只是当下打仗,各伍各什都是亲人乡邻,口音倒还好对付,若是守营秦兵问得细些,当即便会露出马脚。要找那些秦兵俘虏,却又靠不住。
“只有用撞车,否则恐怕很难破营。”狐婴道。
支期道:“白起立的是三层厚土栅栏,恐怕就是撞车也未必能行。”
狐婴点了点头,他也知道白起广挖土石,巩固地基。虽然说是营寨,却不逊于一般土墙。
“只有火烧了。”狐婴没想到自己计划中的最后一步居然出了纰漏,心情不禁抑郁,“只不过这三层栅栏,就是烧也一时难以烧尽。”
“将军不若就埋伏道旁以作伏兵,等白起败退之时再予以攻杀。”支期道,“便不能尽破秦军,也足以杀他个措手不及。”
狐婴无奈道:“若只是杀伤秦兵,等秦兵退回营寨据守,我军依旧摆脱不了如今被动之势。当下之计,只有穿过秦兵大营,扼守高都宜阳断白起粮道,新城之危方才算是解了。”
支期知道狐婴说得不错,只是不由想起军议时麾下将军有人进言道:狐婴乃是打算借魏兵之势突破秦军大营,逃回高都……
对狐婴的良好感观与这种不信任的杂音交织在一起,让支期颇感不适。
“将军以为白起会以谁为将守营?”狐婴突然发问。
支期略一沉思,道:“听闻张唐此人稳妥,白起或许会以他为守将。”狐婴也有此顾虑,不禁头痛。
“时侯不早了,”狐婴总算从头痛中暂时走了出来,“我先率马步兵八千分散入周围乡村集镇,不妨定下两套规陈。若是白起以张唐为守将,则我伏兵与大营合击白起。若是伏兵是司马靳那个庸将,我便直取白起大营,去断白起粮道。”
支期点了点头,道:“若司马靳为先锋,则我诱敌深入,然后聚而歼之。若是白起或是张唐领兵,则我死守大营!”
“辛苦将军。”狐婴行礼道。
“将军辛苦。”支期回了礼。
当夜,狐婴与首批兵士混入了大营南方的零星村庄。统领前锋魏兵的是个叫史错的中年兵尉,一眼看去便极能让人信任。
白起在派出数拨探马之后,终于被魏兵的懈怠所迷惑,决定趁新月之夜进兵。旷野之上,夜风吹动兵士手中的火把,或明或暗。因为要偷袭,所以就连白起本阵也不赶大张灯火,前锋张唐更是摸黑而进。
还好此地地势并不复杂,张唐顺利地摸近魏军营寨,此时的魏军却似乎毫无知觉。
白起列阵压在张唐部之后。张唐的五千精锐,只等本阵中传出讯号便可动手。
而此时的狐婴却无奈地仰头看着浓墨一般的黑夜,感叹天不逢时。白起居然这么早就来劫营,比狐婴最早的预料早了一天。狐婴一面佩服白起的果断,一面遗憾自己的计谋彻底落空。
傍晚和狐婴一起来的只有拓部一千骑兵和史错的一千魏国武卒。一共两千人马要去反劫白起的大营,这不是莽撞,而是荒唐。
尽管如此,派出的探马还是回报:“秦军守营之将打的乃是司马大旗。不见白、张军旗。”
“人数多少?”狐婴急切问道。
“从看旗帜,守军当在五千上下。”
狐婴心中着实抒了口气,暗道:天不我弃!总还有一战之机!
正思量间,狐婴猛听得战鼓隆隆而起,大营方向火光冲天,不一时便传来震天杀声,显然是秦军开始攻营了。
“去!依计行事!”狐婴翻身上了战马。
狐婴言语未落,身旁两骑战马已经奔出,那装束却是秦人衣甲。
司马靳站在营内哨楼,看着远处的火光,眉头或紧或松。等看到火光中隐隐大旗移动,显然是中军本阵也陷入了战斗,不禁又叹声连连。
喊杀声即便顺着风飘也飘不到白起大营,只是直线五里的距离实在太短,让司马靳总是似听非听听见两军兵士的厮杀声。
“报将军!张将军所部已经冲入敌营!”一匹传马从前方奔驰而来,在秦军大营口转了个圈。只等司马靳一声“去”,便又朝战场跑去。
“报将军!张将军中魏兵埋伏!白将军令:司马靳固守大营,不得妄动!”这匹传马更是停也不停便又跑了回去。
“报将军!白将军本阵遭赵兵狐婴伏击。白将军令:封死辕门,任何人等不可出入!”
司马靳听到“狐婴”二字,知道是当日的仇敌,不禁又急又恨,恨不得当即出营与狐婴一战。只是白起军令如山,哪里就敢轻易违抗?
“报将军!张将军部已经脱出魏军大营。”又是一匹传马。
“慢着!白将军战事如何?”司马靳大声问道。
那传马秦兵一时纳闷,身后已经又跑来一匹传马:“报将军!白将军本阵已击溃赵军狐婴部。狐婴率残兵朝大营方向溃逃,白将军令:司马靳据营死守!不得出营追击!”
之前那匹传马上的秦兵似乎面有纳闷之色,后来那传马低声喝道:“还不快走再探!”说着已经别过马头朝火光处跑去。那秦兵不辨真假,一扬鞭,也跟了上去。
赵兵伪装的秦军传马在半道杀了那个真的秦国传马,回到狐婴身边。
“报将军,卑职不辱使命。”
狐婴远远盯着秦军大营,道:“你二人且记一功!”
那两人对望一眼,下马去换回了赵兵装束。
拓走马到狐婴身边,低声道:“主公,这两个秦国狗崽子,不会骗咱们吧。”
狐婴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这两人的确都是伊南之战被俘的秦兵,相比秦军不留生俘的残暴,赵军留下俘虏作为营役苦力已经算是天大的仁慈了。两人在秦国都是上造,家中也没亲人,见狐婴爱惜兵卒,又从俘虏中挑选健壮之士加入赵军,一样的因功受爵,便自告奋勇愿做这“秦奸”的差事。
狐婴眼看秦军大营火光渐渐亮起,知道司马靳受不住,终于要点兵出击了。
“全军上马!”狐婴传令道,“史错!”
“卑职在。”史错已经收了支期之令,听从狐婴指挥。
“佯装败兵,见秦军大营则返!”
“卑职明白!”史错一挥手,已经带着魏卒跑了出去。
武卒本就是精锐,虽然士气不振,却也不至于不能一战。现在要他们丢盔弃甲佯装败兵,只是去跑一圈便可回来,士气倒也起来了些,跑得不慢。
此时的秦军大营,司马靳一身轻甲,正要出营。另有一披甲青年将军,拉着马辔,两人僵持一处。
“胡阳!你胆敢不遵军令!”司马靳厉声骂道。
胡阳浑然不惧,昂首道:“将军胆敢违抗白将军军令!”
“白将军所为乃是保大营万全,本将追击溃兵,哪里会有危险!”
秦军营中只听得白起军令不得擅出,便真信了狐婴被白起击溃之事。一来是轻敌,只以为白起出战战无不胜。二来也是这虚虚实实的军报真的难以分辨。
“将军!军令如山啊!”胡阳高声道。
“胡阳!”司马靳一声怒吼,指着脸上的箭痕,“狐婴辱我至此,我焉能不报此仇!”
“我愿替将军出阵!”胡阳不避司马靳的目光,硬顶了回去。
“丈夫处世,五体健全,岂有借他人之手报切身大仇之理!”
“我受老将军厚恩,怎能见将军自寻死路!”胡阳死拉着司马靳辔头不放,“便是将军斩杀了狐婴,白将军回来也定然不会饶过将军啊!”
司马靳与胡阳相处日久,位有尊卑,情如手足。见胡阳死死拦住,司马靳也渐渐冷静下来。
“你血勇太甚,怯懦不能受辱,让大父操心……”
司马靳耳畔回响起大哥司马梗的声音,缓缓放下了马鞭。
“将军!有打狐字大旗的残兵冲大营而来,数在百千人间!”哨楼上的兵士高声报道,立马又补了一句,“他们又往南逃去了。”
司马靳一时血气上涌,高声喊道:“大开辕门!亲卫随我斩杀狐婴!其他人等固守大营!”
胡阳正要再去拉司马靳辔头,被司马靳狠狠一鞭打了下去,正击在鼻梁。胡阳眼前只是一黑,坐倒在地。等他站起身,胡乱抹了两把鼻血,眼看着司马靳已经策马奔出了大营。
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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