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果先后走了三趟,把那六个日本关东大兵的尸首拽到了桑树林后面的庙后墙根儿,到庙里找出了他初到庙时用过的锹镐,就地挖坑,把那些个大兵连同他们的长枪,尽数埋在了里面。回填土用脚踏实了,再用原地儿的草皮盖好,弄了些个枯树枝叶盖在上面。多出来的土,运到庙里,充填到佛象座台底下。活儿干得那叫一个细致精到!
这一应事儿干完,白果把那庙的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又到刚才与那些个日本大兵搏斗的地儿查看了一遍。一切完好如初,并无破绽,这才再次来到茨沟西南的那槐树林,重又跪下,朝着那葬着他的亲人的地儿磕头!站起身来的白果,又把那块地儿前后左右地看了一遍,他已经把这地儿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天黑下来了。
白果到了那新修好的路边儿,把包袱里面的苞米面大饼子拿出来,狼吞虎咽地吃了两个,然后,脱下那套在身上的夜行衣,折好放在包袱里,把腰上插着的枪抽出来,原样放回到包袱里,把那包袱包好,斜系在身上,迈开大步,向荆家沟的方向走了下去!
荆继富一家和荆志义的那几个把兄弟都在荆继富家的屋子里坐着哪!白果一大天没回来,也不知去了哪儿,一帮子人听了小武儿说过的事儿经过,又听了荆志义,小武儿和齐永和说了到茨沟去找白果的经过,都觉得这个事儿有些个蹊跷。荆志义仨人儿说,白果的家是找到了,就在茨沟的屯子边儿上,可是并没有找到白果,他家房子的门是锁着的。就近问了邻居,也都是一概不知,说是好象到啥亲戚家串门去了,究竟去了哪里,那就不知道了!
众人坐在那儿空想,白果一家一定是遇到了啥事儿,要不,那茨沟人也不会急叨叨地过来找白果回去。白果一回去却没了影儿,不知去了哪儿!这找又没地儿可找,只能坐着干着急!一伙子人头晌儿就没吃饭,下晌简单糊弄了一口,就齐齐地坐那儿干等,没招儿!
这时,荆志义忽地就站了起来,他听到了院儿门响。急忙走了出去一看,竟是白果!这当间儿,众人全都把身子直了起来,眼睛看着门口。人没看着,却听到了荆志义和白果说话的声音。众人悬着的心一下子就落下了!全都站起来,走到了屋门口。一天不见,这白果好象一下子瘦了许多,一脸的疲惫,脸的一侧还有明显的一道黑印子。
“唉呀!白大侄儿!可把你盼回来了!咋?没啥事儿吧!”
“啊!没事儿!”白果瞅了瞅一屋子的人,知道,这是都在等着自个儿哪!一时就有些个动容。
“让老东家和各位兄弟担心了!唉呀,咱那个老丈人和丈母娘要到关内的一个亲戚家去串门儿,说是那个啥亲戚对他们一家的上一辈子有恩,这个时候听说病重,不过去看看不好,早上听说的,抬腿就要走。咱那家邻居跟咱那老丈人家都是多少年的乡邻了,早上刚过,也不啥事儿到咱那老丈人家去,一看,这咋锁了门儿了哪?从没有过这种时候,也不知发生了啥事儿,就着急起来,争三忙四地过来找咱!咱这一着急,就一气儿跑了回去,那邻居也不知道,这一大家子人都去了哪儿,说是清早还远远地看着咱那老丈人在自家的院子外面忙着啥哪!咱一听,这也走不太远,要是出远门儿,得到覃庄坐火车,咱生拉地追到覃庄,到了火车站!这一家子人还真就都在火车站哪!咱一问才知道,他们本不打算告诉咱的,说是三五天就回来,反正这几天咱也不一定能回家。你说咱那老丈人这一家子想的那个事儿,真是两路!”末了,白果还埋怨了一句。
众人一听,都纷纷说道:
“没事就好!唉呀,还没吃饭吧?咱这些个人也没吃哪!都等着你哪!”
众人这样说着,也别都杵着啦!就都伸手准备吃饭的相应物事。无话。
吃过了饭,众人散去。白果把荆志义拽出了屋子,说道:
“少东家,咱还得出去一趟。”
“出去?咋?有啥事儿吗?”
“没啥事儿,咱得到狗剩儿家去一趟,他找咱有点儿事儿。”
“噢,用不用咱跟你一块儿去?”
“不用。狗剩儿早上跟咱说的,可能也没啥大事儿。当时说好了,咱要是不去,不好!”
“行。那你去吧,早去早回!”
到得狗剩儿家,狗剩儿正自个儿一个人仄歪在炕上抽烟,也不开门放放烟儿,冷不丁进到屋子里,那烟味儿都呛鼻子。
“来啦!白大哥!咱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快上炕坐着!”
“不了不了!兄弟,有啥话,你就快说吧,这也不早了!”
狗剩儿在昏暗的煤油灯光下看了看白果,说道:
“白大哥,也没啥大事儿,嗯,就是想让大哥帮咱看看荆志义家那房子烟囱是咋个回事儿!”
“兄弟,别怪大哥嘴直!这个事儿,你要是不跟咱说实话,咱没法儿帮你!你说,咱一个人家的长工,回过头来再整出啥不好的事儿来,那咱还是人嘛!”
狗剩儿听白果说出了这话,有些个意外,意识到这个事儿不会象他最初想象的那么顺手,可事儿已经说到这儿了,如果缩回去,以后恐怕就更不好往外说了。狗剩儿想,事儿反正也是这么个事儿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狗剩儿说道:
“白大哥,事儿不象你想象得那么严重,没啥大事!这个事呢,咱所以想到了白大哥,是咱信得着白大哥!就是这个事儿将来不能遂了咱狗剩儿的愿,白大哥也不会害咱的!”
白果听狗剩儿说出了这话,知道这个事儿一定不会是啥好事了!就顺口说道:
“狗剩儿兄弟,这个你放心!不管啥事儿,咱哥儿俩毕竟朋友一场!大哥就是不能帮你,也绝不会害你!”
狗剩儿一听这话,胆子壮了起来,瞅了瞅白果,说道:
“白大哥,话说到了这地界儿,老弟也就跟大哥实话实说了!你知道,荆志义家原来那可是咱这覃县地面儿上有号的财主,他家那铺子,那地,那可老了去了!可就在日本人来之前的两三年间,他家就败了,败得不剩啥了!这咋可能呢?咱想,荆志义家那一老一少,鬼精鬼精的,是不是把那地和铺子都变卖了,兑成大洋了呢?这可不是没有那种可能!那要真是兑成了大洋,那能藏在哪儿?那还是得藏在他们自个儿家的房子里!这个事儿,咱琢磨了老长时间了--”
狗剩儿说到这就不往下说了,他忽然就觉得,自个儿说得有点儿太露骨。可是已经说到这儿了,你不接着往下说,那你这个事儿到底是办还是不办?还是得接着说!狗剩儿把心横了一横。
“这人吧,有了啥好东西,他是不会放心交给别人,或放在别处,只相信自个儿家!只相信自个儿家的人!咱琢磨,他这钱财很可能就藏在他家房子里面的啥地儿!要说,这个事儿,人家的钱财,咱不应该琢磨,可他家那钱财是好来的吗?要不是他,咱爹的命能说没就没吗?坑蒙拐骗,他们那爷俩儿啥事儿不干哪!--”
“那你是想让咱干啥?”白果打断了狗剩儿的话头儿。
“咱怀疑,那新改道儿的烟囱里面有猫腻儿!”
“不会。谁家有钱财就是想藏在个啥地儿,不藏在屋子里还藏在外面!你这个想法儿有点儿逗乐!”
“不是不是!咱不是说他家的钱财,他家的大洋--假如他家真有大洋的话,那他当然不会把大洋藏在屋子外面,但他却有可能把藏钱财地儿的土--挖出来的土,填在了烟道里!咱说这个话,只是想说,那荆志义家很有可能真就有一大堆的大洋啥的藏在了他家的啥地儿!”
白果愣在那儿。这狗剩儿说的这玩艺儿,尽管有点儿象是西游,但细琢磨倒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事成于密败于泄。为了提防泄密,那就要想招子啦!那最好的招子还是要合乎常理!白果这边儿一琢磨,那边儿狗剩儿可是看得清楚楚儿的!
“白大哥--”
“啊!兄弟,你说的这个事儿,咱觉得基本没那可能!但兄弟你说了,咱倒也可以帮你踅摸踅摸!只是,这个事儿可不是着急的事儿,你得让咱匀匀空儿!有了机会,咱会帮你的!”
“多谢大哥!”狗剩儿从炕上下来,站到了炕沿儿前,冲着白果一抱拳。
“别别!兄弟,千万别!这八字还没一撇呢!”
其实,狗剩儿是弄错了!白果说出的那些个话实际上只是一些个搪塞的话,狗剩儿以为是白果答应了。这对一些个话的理解上的对与错,那引出来的结果差别可就大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