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成明继承了薛家在朝的势力后,很快就发起了对叶沁渝的争夺战。叶沁渝出自理财世家长兴叶氏,也是薛荫十分疼爱的孙辈,得到叶沁渝就等于强化自己所继承的政治遗产,于自己大有裨益。薛成明咬定薛荫的遗言是将叶沁渝许配给其嫡孙,而他的儿子也是嫡出,因此也有资格,而且叶家是长兴人士,叶沁渝在京生活便于其与本家兄弟姐妹联络感情,融入叶家,因此叶沁渝应该在长兴成长,由他抚养。
这样的闹剧持续两年多,期间叶家也多次表示叶沁渝应该在其父亲的故土长兴长大,不应留在千里之外的海州。敬王妃为尽快平息家丑,便从中斡旋,暂时搁置亲事争端,将叶沁渝接到敬亲王府,由她亲自抚养,自此薛家兄弟才没了辙,只能同意敬王妃的安排。
在海州生活了两年,才刚适应海州生活的叶沁渝,不得不再次远徙,迁往长兴。
谁也想不到,这次的长兴之途,竟令叶沁渝留下了一生的伤痛……
护送的车队行驶到到河南府地界时遇到一队落草为寇的贼人,敬王府的侍卫虽然武功高强但是毕竟人生地不熟,几番冲击之下不但被贼人冲散,叶沁渝所乘的马车也被带进了密林地带,仅余贴身的几个侍卫保护,最后寡不敌众,一众人等被掳为人质。
侍卫以为抬出敬亲王的旗号至少能保叶沁渝平安,不想这帮贼人都是不要命的,一听是朝廷大员的亲眷,更是漫天要价。如果侍卫不暴露身份,凭薛家和敬王府的实力,再高的要价也给得起,但是身份一暴露性质就不同了,这不再是钱的问题,而是朝廷的颜面问题。
忠臣之后、敬亲王养女被掳,这摆明是公然和朝廷作对,如果给赎金救人,就是彰显朝廷无能,全天下千万双眼睛都盯着呢,朝廷丢不起这个人。因此朝廷下旨,赎金免谈,限贼人三日之内放人,叶沁渝毫发无伤的话,可免其死罪,随后还迅速派兵把整座山围了个水泄不通。
朝廷高高在上的傲慢姿态也触怒了贼人,双方僵持了一月有余,几次交火都是贼寇吃亏,为首的贼寇一怒之下在一个暴雨夜将叶沁渝左手小指的一截砍断,送到率兵攻山的将军大帐!威胁如不退兵叶沁渝小命不保。负责此事的袁肃将军大惊,连夜飞鸽传书上奏朝廷。
可是朝廷此时已是骑虎难下,总不能在这时候还向区区草寇投降,便下令趁夜色强攻,能救下人当然最好,救不下大不了就追封个郡主,再高官厚禄赏赐叶家和薛家,毕竟朝廷的颜面是断不能丢的。
所幸朝廷军还是训练有素的,得到死攻的命令后便放开胆子打,和数百贼寇战斗了几个时辰,接近天亮时终于攻下了贼寇位于山顶的堡垒,可是叶沁渝却没了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袁肃带兵搜山,两日后,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叶沁渝……
叶沁渝回到敬王府后,敬亲王和王妃心疼她的遭遇,对她也是百般怜爱,吃穿用度与亲生女儿无异。但她小小年纪便历尽艰辛,自此以后性格变得寡言少语,沉静异常,比同龄人更显洞察世事、进退有度。
随着岁月的流逝,这些留在她心灵上的创伤终于还是被她埋进了心底深处,不去挖掘便不会再受伤,但是身体上的伤痕,却永永远远地如影随形,终生摆脱不掉……
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以“儒”和“孝”治理天下的大业,对身体有残缺的人视为不完整,即“非完人”,身体有残缺的士子即使进士及第,也难封官,更何况是被视为附庸的女子?
女子身上有明显的胎记或痦痣,都为世人所难容,更何况叶沁渝手上是明显的残指,此事天下皆知,当初一心卯足了劲想要娶她作为儿媳的薛成明此时打起了退堂鼓。其子薛沛杒将来是要继承他的爵位和势力的,如何能娶一位身体残缺的女子作为正妻?叶沁渝背后纵使有再大的人脉关系,也再入不了他的法眼。
但薛成贵夫妇却没有这样的成见。经商出身的薛成贵对那些关于叶沁渝“残缺”、“不详”的陈腔滥调从不放在心上,似乎早就认定了这个儿媳的人选。叶沁渝住在海州薛府的两年里,薛老爷和薛夫人就对这个聪明伶俐、粉雕玉琢的女娃娃表现出非同一般的喜爱,出自书香门第的薛夫人陈氏对她尤为中意。
泓远十二年,在叶沁渝十五岁及笄之年时,薛氏夫妇就向敬亲王下聘,约定次年待叶沁渝年满十六,便将其迎娶进门,成为薛家的嫡孙媳。
薛成明已官至从三品礼部侍郎,与敬亲王是同一政治阵营,出于对盟友的义气考虑,敬亲王刘安在收下薛成贵的聘礼之前,还亲自到薛成明府上旁敲侧击地询问过他的意向。
毕竟叶沁渝已经出落得落落大方、端庄娴雅,绝对是一位好儿媳的绝佳人选,不管是为薛家兄弟之情考虑,还是为他与薛成明的同盟之义着想,他都要先经过薛成明这道关,毕竟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吃。
薛成明看着叶沁渝长大,对她本是十分中意的,但是每当下定决心要为他的长子薛沛杒说媒时,就想到叶沁渝左手的残指,总是望而却步。
他心中的如意算盘,其实是想将叶沁渝指给他的庶子薛汛杞,这样叶沁渝还是他家的人,又不碍及长子嫡孙的颜面。可是为庶子求媒他又开不了口,毕竟父亲薛荫许下“嫡孙媳”的承诺摆在那,世人皆知。
刘安把该说的都说了,等他回应,如薛成明愿意为薛沛杒定下叶家这门亲事,那他刘安就不会收薛成贵的聘礼。薛成明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吱吱唔唔、拿捏不定。不想此时薛沛杒却突然闯进了书房,向敬亲王夫妇跪下,求娶叶沁渝!
薛成明脸上一时挂不住,狠狠地拍案斥责薛沛杒不孝,一气之下谢绝了刘安的“好意”,还建议刘安尽快与兄长议定婚期,以免生变。据说薛沛杒其后还到敬王府与叶沁渝谋划私奔一事,闹得满城风雨。
每逢这些关于叶沁渝和薛成明两个儿子的传闻陆陆续续传进海州薛家时,薛成贵都会下令不得宣扬,但下人还是会议论纷纷,这样的事情传来传去总是会变了味,让人真假难辨。
薛淳樾此时已是一位清隽俊逸、器宇不凡的翩翩少年郎,他自小便表现得睿智果敢、沉稳冷静,商业触觉也十分敏感,远远超越同龄人。相比之下那位长他两岁的庶出兄长薛汇槿,虽然也是商业奇才,但则相形见绌,逊色不少。
叶沁渝在长兴生活的这十年,他俩私底下不曾有过任何联系,更不曾有机会见面,这有客观因素,也有因那些谣言衍生出来的复杂心态,似有故意赌气不理之意。
但不管如何,薛淳樾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年前,叶沁渝在府中居住的时候。年岁已久,一切的痕迹都已逐渐模糊,那时候他不过八岁,哪里还记得这许多?
这十年里,他听到关于叶沁渝最多的消息,就是她与二叔家的两位堂兄弟以及敬亲王世子刘翊的诸多传闻,这些传闻让他烦不胜烦,他宁愿随便娶一位海州城里身家清白的大家闺秀或者小家碧玉,都不愿意再和长兴城里的那位“命定之人”有任何瓜葛。
但他每次表现出这种想法时,都被双亲训斥,他也试过阻止薛成贵向刘安下聘,但是还是以失败告终。
薛淳樾早已预想到薛沛杒不会善罢甘休,他与叶沁渝的传闻只会越演越烈,果不其然,薛沛杒闯门求婚的事就出来了,这种鲁莽轻率的举动,薛淳樾自是不屑一顾,但毕竟叶沁渝和他还挂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名号,这些闹心事左右与他都脱不了干系,让他不胜其烦而已。
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兄长薛汇槿即将与海州大丝绸商“华裾行”长女苏羽茗的大婚。
羽茗,明明应该是他的女人……
薛家与苏家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苏家生产丝绸所需的蚕丝,由薛家运输,同样,其丝绸成品,也由薛家的货船发往长兴、洛安这些大业国的政治经济中心,更发往新罗、百济、扶桑甚至是锡兰、天竺、波斯等远洋海外。
这样的远洋运输能力,在整个大业国找不出第二家,可以说,苏家的崛起,少不了薛家的鼎力相助。
薛、苏两家关系亲厚,薛淳樾十二岁进入鼎泰和学习,十六岁开始独立行商,他认识的第一个合作商就是苏家老爷苏琦,两家往来久了,自然也认识了苏家的大小姐苏羽茗。
苏羽茗清丽脱俗、温文尔雅,对经商事宜也甚为熟悉。内敛寡言的薛淳樾和别人话都不多几句,和她却有聊不完的话题,即使无甚紧要事可说,两人在一块品茗闲聊,也能消耗大半日的时光。
一个是人中龙凤的佳公子,一个是万中无二的俏佳人,如此天长日久地相处,如何不生情愫?薛成贵发现两人情愫暗通后,便有意地阻止两人的见面与交往,但生意场上你来我往,可谓防不胜防。
所幸两人都明白家中长辈尚未首肯婚配事宜,都能发乎情止于礼,尽力克制自己的感情。这种情愫暗涌和有意克制,平衡之后就形成了一种十分微妙的暧昧关系,薛、苏两家上下都略知一二,只是不便说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