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伴着琵琶琴音,一阵宛如夜莺轻鸣的歌声,从屏风另一边潺潺而来,似流云,更像清澈的江水。
这首唐朝张若虚的代表作,已经流传数百年,用的旧乐府调子,以月为体,以江为景,抒发男女间离别时动人的真挚情感,曲风温婉,曲调宁静,宛转悠扬,自然隽永。
唐安安一边正弹琵琶,一边清音柔唱,听在众人耳中,仿佛身临其境一般的感受,恰好窗外就是河水,水波流动,天上明月高挂,亮若白昼,合上了曲词意境,此情此景,怎能不令人沉醉迷离。
陈禹等人,已经忘记了吃菜品酒,全都坐在那里,随着曲调,微微的点点头,不时的交换眼神,竖起大拇指赞叹果然是一代佳人。
“听着曲子,似乎词境悠扬,唱曲的人,也随着词意而代入其中,人的歌声,有感而发,人唱着曲,曲合着人意,真的合二为一了。”
在座几人,以杜庶的文才最高,在太学读书时,也涉足过音律,此刻他眯着眼,听了一会,不由得感叹起来,很专业的说道:“唐安安这位小娘子,实在了得,能把这首人人都会唱的曲子唱出这般境界来,真的难得!”
“是啊。”向士壁也拍案叫绝:“春江花月夜本就是互述离别的曲调,唱来惆怅幽美,安安姑娘的唱法完全唱出了这首曲子的格调,着实美妙!”
“哦?”吕文德陶醉的闭着眼,闻声睁眼道:“怪不得我听上去感觉美人有心事,原来是曲子就这个调调啊。”
他说的半懂不懂,却也有些道理,大家一起笑了笑,把曲子带来的影响,冲淡了不少。
其实,他还有下半句没有说:“为什么我听起来,总有唱歌的小娘子要哭出来的感觉呢?”
不过瞧了瞧满座的文人出身的武将,吕文德考虑了一下,觉得这种感觉大概唯有自己才有,于是他张了张嘴,把这下半截,咽了下去。
其实,他大可不必,因为长孙弘也有这种感觉。
长孙弘隔着屏风,也觉得这首歌唱着特别感伤,似乎唱的人,在唱的时候,好像倾注了个人的情感在里面,把一首借游子妇人相思相念其实赞美人生表达执着的抒情诗,生生唱成了幽怨绵绵的离别诗,个中情感,好似深闺妇人独锁空楼的感觉。
宋朝的名妓都成怨妇了?
不对啊。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欢场女子逢场作戏,谁会对谁认真?
多半是错觉,唐安安戏精附体,把一首词曲,生生的演成了声态电影。
不过这唱腔,倒是真的到位,令人感同身受,一种感叹人生无常、留恋短暂聚合的情绪,油然而生。
屏风那边,唐安安的曲子,已近尾声,随着最后一句“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的收尾,整首不胜唏嘘、催人落泪的唱曲,终于终了。
“好!”吕文德带头鼓掌,声震如雷:“唱得好!”
可惜手头无花,不然这个军汉就要奔过去献花了。
陈禹等人也高声叫好,不住的点着头,向士壁凝望着屏风,抚掌叹道:“原来世间,真有绕梁之音,我以前听的那些小曲,跟此刻比起来,差的太远。”
几人同声附和,唐安安的身影在对面阁子灯火辉映下,在屏风上投下一个淡淡的身影,只见她在那边起身福礼,盈盈的道:“多谢各位官人,今夜时光漫漫,如还想听些什么,可随意道来,安安只要能唱,诸位能听,都可以的。”
吕文德大声道:“小娘子声音这么好听,有什么听不得的?不如再来一首……”
他想了半天,最后侧头问:“再来一首什么?”
他不懂音律,哪里说得出来词曲名称。
杜庶笑道:“安安姑娘开篇这首,悲切悠扬,倒是弄得我等,都不知道该点那首好了。”
唐安安听了,歉意的一笑,掩着嘴在屏风上投下一个美人掩面的影子,轻声道:“实在对不住,安安唐突,扰了诸位的雅兴。”
“哎,哪里话?”杜庶哂然道:“悲伤欢喜,都是人间情义,何来扰了兴致一说?”
“正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我们就好这一口也不定呢?”吕文德接口,他口无遮拦,说出来的话粗犷俚语,虽俗气但很能逗人发笑。
大伙果然笑起来,向士壁叫道:“杜庶,你是临安才子,不如现作一首词,教安安姑娘唱出来,岂不美哉?”
唐安安在屏风里面听了,高兴起来,有士人为艺伎作词,是艺伎抬高身段的一条捷径,自己刚刚因为靠山史嵩之倒台,曾经的恩客贾似道又以她失去利用价值而弃之不理不问,正是人生潦倒的时刻,不得不重拾旧业委身青楼,如果这位两淮军将能作出一两首佳作来,早晚自己会有用的。
“现作的词,如果官人不嫌弃,安安可以马上谱曲和音,为各位助兴。”她轻轻的道,声音依旧婉转。
“这个……”杜庶一下子有些筹措起来,他是进士出身不假,但拿刀砍人已经很多年了,又不是每个进士都有辛弃疾那样文武双全的本事。
他站起身,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奈何刚才酒喝得有些急,脑袋里昏沉得很,又听了半天曲儿,脑子里全是刚才唐安安的歌声,半分作词的感觉也没有。
停下脚步,他干脆耍横:“我等武夫,作什么词?喝酒喝酒,安安姑娘随意的唱吧。”
“哈哈,说得好!武夫作什么词,附庸什么风雅?”
杜庶的话音刚落,就听“砰”的一声,阁子的门,被人猛地推开,一群人围在门口,一个穿着花团锦绣华贵绸缎袍子的胖子,大刺刺的走了进来。
他轻蔑的看了一眼陈禹一桌人,指着隔断两间房的屏风道:“我道安安姑娘怎么不出来,原来被几个武夫关在这里了,小娘子莫怕,我谢堂谢大爷来救你了!”
谢堂?
长孙弘想了一下,谁是谢堂?
他不知道,但是刚刚横眉怒目的站起,就要上去用拳脚理论的陈禹吕文德等人,却猛然定住了脚步。
能让两淮将官们瞬间浇灭武力解决问题念头的名字,自然不寻常的。
长孙弘察觉到了,也站起来,轻声的问身边的杜庶:“这人是谁?”
“谢皇后的亲弟弟。”杜庶眉头拧成一处,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官家的小舅子。”
又是一个皇帝的小舅子?
长孙弘望着门口那个嚣张的胖子,哭笑不得,自己跟小舅子有缘么?
理宗皇帝有多少个小舅子?
那边,陈禹已经跟小舅子谢堂搭上话了。
“谢郎君,你误会了,安安姑娘不是我等藏起来了,而是我们请来的。”他忍着气,拱手道:“无须谢郎来救。”
“哼!”胖子谢堂斜斜的瞥他一眼:“那又如何?我刚才听到了,安安姑娘要走,你们不让。”
陈禹眼一眯:“这从何说起?”
“不承认?安安不是要你们作词来的吗?”谢堂讥笑道:“你们作不出来,还不让人走,这岂不是强留人家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