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士仪回来了!不但人回来了,而且如今官居讨击元帅,权领朔方、河东、安北三镇兵马!
如果说这个消息对于固守邺郡的安庆绪等人来说,还只是当头一棒,那么,对方反过来宣扬的安禄山之死,才是让他们真正惊惶失措的真正一击。安庆绪也好,严庄和阿史那承庆也好,这三个知情者当然知道这种事情不可能长长久久隐瞒下去,可问题就在于,正当唐军把他们赶到了河北之际,如果再宣布刚刚登基不久的大燕皇帝陛下安禄山已经死了,这军心士气还要不要?
更要命的是,这种事自己宣布也就罢了,却偏偏是从敌人那里散布出来的。当初是他们四处宣扬杜士仪被李隆基杀了,可眼下杜士仪已经安然返抵长安,然而他们现在能怎么办,去大变活人弄出一个安禄山来镇压军心?
“怎么办?严相国,阿史那相国,你们倒是给我出出主意啊!”
安庆绪还没有正式登基,更还没来得及称孤道寡,如今那层窗户纸被人一下子捅破,他只觉六神无主,最怕的就是军中发生哗变。可他这话一出口,就被阿史那承庆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军中有李归仁安守忠,他们当然会弹压,大王与其担心陛下已死的消息会对军中产生冲击,还不如想想怎么对付有了杜士仪的唐军!现如今不宜再分兵了。以我之见,立刻急令蔡希德,让他留一部分兵马牵制常山,然后立刻率主力南下和我邺郡兵马会合,集中全力和汤阴那边决战。”
可阿史那承庆话才出口,严庄便恼火地说道:“常山那边只不过数千兵马坚守,指日可下,相反邺郡这边高墙兵广,不虞有失。不若我等守城不出,然后令安守忠从滏阳发军北上和蔡希德合兵攻下常山,如此整个河北道就能完全合成一片。然后,大王就可以令蔡希德大军南下与我军合兵抗击唐军,然后易位换防,令其进驻邺郡,而我等趁机脱身,只要能回幽州,凭借大王身为陛下嫡次子的名正言顺身份,就可以登基为帝,号令幽燕诸军,胜负还说不准!”
“书生之见,严庄,你以为杜士仪的名声是白给的?邺郡一旦没了北边滏阳安守忠那支兵马,简直就是白送给杜士仪!而且,史思明是什么人?我们回到幽州,他是否会听我们号令还未必可知!”
见阿史那承庆和严庄竟是就这么争执了起来,安庆绪顿时傻眼了。他虽说不甘心被安庆恩夺去地位,但他有野心没手段,又是最没主见的人。平心而论,他当然希望不要在这邺郡独自面对唐军的兵锋,可要让他分兵去和蔡希德打下常山,他又担心蔡希德会趁机夺权。等到阿史那承庆怒气冲冲拂袖而去,他方才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到严庄跟前低声说道:“严相国,家和万事兴,有什么事不如好好商量……”
严庄无奈地斜睨了安庆绪一眼,第一次生出了烂泥扶不上墙的感慨。安禄山打下洛阳后越发暴虐,甚至连他这个宰相也动辄遭到鞭笞,再加上战况不利,他只能拼死赌一赌,于是授意安庆绪出面,让李猪儿暗杀了安禄山。本想着能够扶持安庆绪做出一番事业来,可谁曾想阿史那承庆竟然这么快就觉察到了他的暗杀之举,又横插进了一脚,而安庆绪竟然这么没用,关键时刻还要犹犹豫豫!
“大王安心休息吧,外头的事情自有我等去料理。我会去和李归仁安守忠商量的。”
甚至不耐烦和安庆绪敷衍太久,严庄便告辞离去。尽管此前李归仁和安守忠联手设伏,让河东兵马栽了个大跟斗,甚至连程千里都险些兵败被俘,可如今杜士仪刚到汤阴县,便扭转了唐军低落的士气,而后丢出安禄山已死这样一个大消息,反倒让己方为之军心不稳。即便幽州那边的战况还尚未陷入完全的不利,可一个牢牢钉在河北几条官道正中央的常山郡简直是如鲠在喉,不可不除,可阿史那承庆竟然还想着把蔡希德的兵马调过来先抵御汤阴之敌。
还不是因为看上了蔡希德那一支大军的实力,想要借机吞下壮大自己,可这时候是争权夺利的时候吗?
“相国!”
严庄刚走到外头,一个随从就快步迎上前来,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道:“汤阴那边又放出消息,招降崔乾佑、田乾真、孙孝哲,那个杜士仪亲口做保,说是饶他们性命。”
“什么?”
这时候,严庄着实大惊失色。倘若崔乾佑等人还拥有大军,那么,杜士仪用这样的招降之计来分化叛军,那是很自然的。可现如今崔乾佑等三人就算活着,身边的人能有几十上百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这样的人杜士仪还要招降,简直便是千金买马骨,对己方释放出一个清楚明白的信号!
降者免死!
他本身就已经对叛军的形势极其不看好了,更何况奚族和契丹那边已经完全断了消息,据说是腹地被那位都播怀义可汗来了个大扫荡,如今军中奚人和契丹人早已经无心恋战。若不是这样回去家园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授意安庆绪许下无数承诺,又大发了一批从洛阳抢掠来的财帛,说不定不知道有多少人当了逃兵!而现在杜士仪又招降崔乾佑三人,除了提防汤阴之敌来攻,竟还要加上另外一件事,那就是提防将兵叛逃!
严庄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阿史那承庆、李归仁、安守忠,叛军之中的高层文武全都知道了此事。崔乾佑三人当初都很得安禄山宠爱,所以看他们进兵关中后攻打长安不成反而灰溜溜回来,又狠狠挨了安禄山一顿鞭子,幸灾乐祸的人竟是占了大多数,他们亦是如此,可现在情形不同,如果崔乾佑三人真的被杜士仪招降了,军心必定大变。
随着这个消息四散,就连一贯和崔乾佑齐名,却与其不和的安守忠,本身不擅长这些玩心眼的谋略,可因为高尚托庇于其下,也搞明白了这招降令后头的文章。可还不等他们商量出一个章程来,便传来了汤阴那边唐军仆固怀恩部发兵奇袭,驻兵愁思冈的叛军偏师只逃出了区区数十人!转眼间,唐军便再次兵临城下!
这是杜士仪返回前线之后的第一战,三军无不士气高涨斗志昂扬。当浩浩荡荡的兵马开至安阳城下时,杜士仪骑马立在帅旗之下,见城头叛军大燕旗号招展,刀枪林立之中,无数将卒的身影来回奔走,他不禁微微一笑,随即看向了自己抵达安阳城后,从仆固怀恩帐下前来与他会合的虎牙。
“小薛既然已经平安脱身,那张牌也就可以打了。”
虎牙想到脱身到雍丘和自己会合的薛朝,不禁暗自赞赏这位薛氏子弟此次在敌后立下的功绩。尽管这不是斩将夺旗的大功,可保全官民百姓,方才是真正的大功。想到如今人已经拿着过所公验从河东经云州赶回都播去了,他很快就收回了思绪:“是,捏着此人那么久,元帅此次出京又将其带了出来,当然可以派一下用场。只不过,此人虽和安禄山关系至深,却多年留质长安,只怕叛军上下未必会因为此人在元帅手中,就因此投鼠忌器。”
“我要的不是他们投鼠忌器,只要能够进一步祸乱叛军军心,就够了。”
说到这里,杜士仪便命人叫来了李怀玉。见侯希逸这位年纪轻轻的表弟满脸忐忑,他就沉声说道:“既然是你出的主意,我给你十个大嗓门的军士,你押着安庆宗去城下喊话!”
李怀玉没想到杜士仪之前竟然是说真的,几乎没把眼珠子瞪出来。此前在长安时,他和薛嵩二人被杜士仪硬塞了一个制定河北战略的任务,两个人只知道前线一部分战况,对于全局那是满脑子浆糊,哪里真能够想出什么对策,一来二去倒是彼此关系拉近了不少。
正是李怀玉眼看一事无成,急中生智想了个法子,那就是把安禄山此前留质长安,却在关键时刻不见踪影的安庆宗给找出来,然后押到阵前劝降敌军。谁知道当杜士仪闲下来之后问起他和薛嵩,他硬着头皮说出了这么一个主意,当时杜士仪不置可否,竟然真的记在了心里,此次启程时,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把逃逸已久的安庆宗和刘骆谷都给找出来带上了。他却还是到了汤阴之后,杜士仪让他对郭子仪和仆固怀恩说出计划时,方才知道杜士仪当真了!
“元帅……”
“还不快去?”
李怀玉之前看薛嵩领命去招降弟弟薛崿以及其他叛军时,还有些幸灾乐祸,可此时此刻却换成了自己叫苦不迭。见木已成舟,他只能无奈听从安排,带着被洗刷得干干净净的安庆宗和刘骆谷以及十名军士,来到了全军正前方。
和李怀玉的忐忑不安相比,安庆宗和刘骆谷早已经认命了。安禄山叛乱的消息还没传到长安,刘骆谷就打算悄悄逃亡,可谁知道却被安庆宗发现了端倪,一定要让他带上自己和康夫人。刘骆谷无法,只能苦心孤诣地安排好了逃亡路线,谁知道那座他早年安排下,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宅院,竟是早已落入了别人的控制,他和康夫人安庆宗母子竟是自投罗网!被关了整整数月,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对方是谁,稀里糊涂就被杜士仪夹带在牙兵中到了这里。
就在他凄惶之际,就只听耳畔传来了一个声音:“安公子,该你了!”
幸好这里有个地位比他高的安庆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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