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坐在高高的步辇上,抬起手,握着一张纸,对着阳光,映照着纸张上的字迹。
那是杨哲明的字,写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虽然当初杨哲明写给她时,她害怕得就想把纸撕了,但是她忍了下来,把纸收着,时不时拿出来看看,来提醒自己,曾经悲惨的生活。
那个人,如今也和她一般年纪,正在慢慢长大,长出利爪獠牙,长成一头凶残的野兽,对着大梁的疆土虎视眈眈。
她与他曾同床共枕,对那人说不上了解,却也能知晓一二。身为大秦皇帝,那人一直十分优秀,行事雷厉风行,几乎不留情面。
比杨钰更加果敢,更加残暴,也更加的睿智。
杨哲明给她的纸会一直提醒她,提醒她的敌人多么强大。
荣喜贵走到步辇旁,笑道:“殿下,陛下下朝了,你可以进去了。”安宁把纸收回贴身的香囊里,淡淡笑道:“好啊。”
皇帝坐在红木大桌后头,桌上没摆着奏折,却是摆着一张张画和一张张纸,礼部尚书俞大人俞玄期正陪站在一旁,给皇帝细细讲着画上女子的身份背景。
皇帝皱着眉头,就是他自己选妃,也没有那么麻烦,无非是把人都叫进宫中,他和皇后细细挑。后来皇后就替他把这些事都接了过去,他也不必操这个心。
安宁见父皇的模样就捂着嘴笑,皇帝看见安宁,放下画站起身,招招手:“快过来。”安宁走到跟前,欠身行礼:“安宁见过父皇。”
皇帝刚想伸手抱她,硬生生被这句问安整出了几分疏离,见安宁姿态优雅端正地站在那里,抬起头睁着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望着他,就没了脾气:“出去一趟,怎么就和父皇生分了?”
安宁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自然而然不会做撒娇扭捏的姿态,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无辜地望着皇帝,看得皇帝一软,拉着她的手道:“好吧好吧,是父皇错了,不该一来就怪你。”他面带微笑道:“外面好玩吗?”
安宁想了想,点了点头:“好玩。”皇帝抬起手刮了刮她鼻子:“好玩还让父皇派人去接你?”安宁这才垂下头,低声道:“在宫外没钱了,就想回来和父皇要一点,再出去玩。”
皇帝微微一愣,笑:“原来父皇的用处就这么一点啊?”
安宁小手绑在一起,扭捏道:“那也不是,父皇还是很有用的。”
皇帝一愣,随即大笑,笑声传出了殿外,连站在一旁的俞大人都被安宁公主的稚语惹得面带笑意。
荣喜贵也眼底微露笑意,安宁公主一来,就逗得皇帝开心,这份心思,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本事。
皇帝抱起安宁和他一起坐在椅子上,安宁好奇地看着那些画,画上女子姿态曼妙,神情端庄,却是千篇一律的大家闺秀,每张画的右下角写了女子的名字、家族、诞辰和八字,经由礼部监天司细细算过,是天作之合或金玉良配才会放在皇帝的案上。
皇帝见安宁好奇,问她:“你是不是带了很多乔家的姑娘进宫来?”安宁点了点头:“宫里太无聊了,我让她们陪我来玩。”
皇帝笑:“真的只是带进宫来玩?”语气带了几分意味。
安宁垂着眼,没看皇帝的声色,袖子中的手却微微握紧:“自然是的啊,宫里头就我一个公主,一点意思都没有。”
皇帝和荣喜贵对视了一眼,难道没人告诉安宁,丽妃生了一个皇子和一个公主吗?
皇帝想起安宁年纪还小,不大注意这些事也是正常,就笑道:“你丽妃母妃给你生了个妹妹和弟弟,你要不要去看看,和他们一块玩?”
安宁歪过头看着皇帝:“他们太小了,不能陪我玩。”她顿了顿:“我听宫人们说,以后我有两个弟弟了,是吗?”
皇帝笑着点头:“是的。他们是你二弟杨渊,和三弟杨佑。”安宁再问:“那杨佑弟弟,以后是不是和我还有哥哥一起陪着母后?”
此话问出口,皇帝微微一愣,尚不知如何回答。
虽然他下旨让玺王记入了皇后名下,那也是因为太医言之凿凿地说那孩子头上有“受命于天”四字,是天命之兆。但皇后还没回宫,孩子一直放在慈和宫养着,他也还未曾想过孩子以后如何安置。
他派人去请青龙山的张天师,却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安宁见皇帝有些走神,继续问道:“弟弟能和我一起住吗?”皇帝有些惊讶,没想到安宁就这样接受了自己有弟弟的现状。
皇家的子女虽不说上万千宠爱,但该有的,都尽有,骨子里还是十分娇纵的,尤其深谙宫中帝皇宠爱是如何重要。如今有个新弟弟出生,记在皇后名下,视为与太子一般的嫡出,安宁仿佛一点不在意似得,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他。
她知道这个孩子并不是她的“亲”弟弟吗?
皇帝问道:“安宁喜欢和弟弟玩吗?”安宁侧过头想了想:“我会替母后好好照顾他的。”
皇帝听完,欣慰地点了点头:“那安宁要听话、懂事,替父皇和母后好好照顾弟弟。”
安宁点了点头,立马问:“那弟弟什么时候来玉秀宫啊?”
皇帝一愣,才明白过来——安宁是想让玺王和她一起住在玉秀宫?
他似乎才发现自己女儿是真心实意地想要照顾这个孩子,不禁心下一热:“可以啊,但是弟弟还小,安宁有什么不懂的,记得要听奶娘和嬷嬷的话,能不能做到?”玺王身体已经好多了,有奶娘和宫人在一旁看着,安宁也不是不知轻重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不忍心一来就拒绝女儿的好意:“如果安宁能做到,朕晚点就让人把他送去你那里。”
安宁点头:“我保证听奶娘的话,不让弟弟饿着或生病了。”
皇帝觉得安宁可能是像对新奇的玩具一般对玺王产生了兴趣,这也是他乐见其成的:“那父皇就派人把玺王送到你那里去。”
如果女儿能接纳这个孩子,等皇后回来了,是不是也会看在女儿的面子上接受这个孩子。
——这是他们,共同失去过,如今却失而复得的孩子。
他希望皇后能明白他的苦心。(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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