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玺从梦中醒过来。
她已经好久,没有做过去的梦了。那些痛苦的过去,她宁愿从头到尾都忘记。
这里是玉秀宫,她自己的寝宫,她眨了眨,渐渐清醒过来,殿内还燃着烛火,窗外漆黑黑一片,连天都没有亮。
方嬷嬷坐在床边,正在给她烘衣服,灯烛落在她脸上,格外的柔和。
杨玺猛然坐了起来:“母后,母后怎么样了!”
方嬷嬷赶紧抱住她,轻轻拍着安抚:“没事,殿下,皇后娘娘没事,只是血不归经,咳了血而已。”
她声音低柔,像安抚一个受惊做恶梦的孩子。“刚刚莲姑姑已经传了消息,皇后娘娘的病情安稳下来了,让殿下也休息一会儿。”
杨玺第一次听到方嬷嬷还会这样温柔的说话,平日里她说话都十分的小心恭敬。
也不是的。
至少在前世,她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方嬷嬷也是这么和她说话的,像个母亲一样。
她伏在方嬷嬷肩膀上,小声说道:“不骗人。”方嬷嬷声音有些哽咽:“不骗人,奴婢绝不会骗殿下。”
杨玺深深地松了一口气——母后还活着,活着,就是最好的。
她左右望了望:“元烈……回去了吗?”方嬷嬷给她披上外袍:“元公子回东宫了,他不好久留。”
杨玺起了床,到了门口,远远望去,万寿宫方向依然灯火通明。
五更了。新年的第一抹曙光,就要来了。
这一夜,又有多少人不得安眠。
可是她不行,她还不能休息。
青烟端着热水脸盆进来,看到杨玺醒了,半跪着行礼:“殿下,要洗把脸吗?”
杨玺点了点头,又回到床上,青烟拧了脸巾,低下头小心地擦拭杨玺的脸。
她想起梦中的种种,抬头问方嬷嬷:“你知道玺儿是谁吗?”
方嬷嬷愣了一愣,“玺儿,玺儿不是殿下你的闺名么?”
不是,杨玺心中笃定地说,虽然她叫杨玺,但父皇母后从来没喊过她“玺儿”。
他们只唤她安宁。
她低头看着青烟,想起一件事:“唐美人来做什么?”青烟垂下手躬身道:“唐美人来送给陛下绣的图,还问起百合粥的事,我就说陛下在乾清宫。”
青烟撇了撇嘴,就算唐美人找到了陛下,陛下此刻的心情,唐美人也讨不了好。
她抬头,却吓了一跳。
安宁公主目光直直望着她,似乎被夺了魂魄般:“她问你百合粥的事?”
青烟有些慌张,跪了下去,听到安宁公主又重复了一遍:“她问你百合粥的事。”似乎有咬牙切齿的味道。
杨玺慢慢握紧手,她怕当年的事情反复,早早吩咐了莲姑姑,不再给各宫发吃食。
别的宫妃都不来问,偏偏她来问。
唐美人被安陵宫前殿的声音惊醒。怀孕的日子越重,她越难入眠。她拥着被子,肚子有些大,起身十分困难。值夜的宫女坐在床阶上似乎被惊醒,揉着眼睛去门前察看。
唐美人心想,难道是陛下派人来接她?
想起晚上在万寿宫和乾清宫被拦住,一点消息都没得到,她已经派出白素去探听消息。可是白素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嘭——”门突然被打开,小宫女被撞击到一边。
一个人身披月光走进来,脸隐藏在逆光的黑暗中,长发飞舞,只穿了件单薄的衣裙,如从深渊而来的索命厉鬼。
唐美人吓了一跳,尖叫了一声往床里躲去。“谁,谁在那里。”
“唐美人。”幽深的目光,冷涩的音调。她一步步走上前:“不认得我了吗?”
她的脸终于落在了灯火下,杨玺赤脚站在那里,黑发披肩,脸色苍白。
唐美人死死护住肚子里的孩子:“公主殿下,你想要做什么?”
杨玺目光落在地上摔倒的小宫女身上:“滚出去。”小宫女迟疑片刻,就连滚带爬地跑出去。
门在身后被关上,殿内重新陷入昏暗,唐美人看到杨玺身后走出一个宫女。
杨玺黑暗中笑了一笑:“美人在等谁么?”
唐美人在这一片昏暗中剧烈颤抖起来。
青烟松开手,扔出一个包袱,那个包袱滚落到床角,露出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尖叫声穿过庭院,落在院子中众人耳里。
方嬷嬷站在院子里,面对着安陵宫住着的其他几位妃嫔,欠身行礼,态度却十分倨傲:“只是皇后娘娘想送些东西给唐美人,所以派了安宁公主前来,娘娘们可安心去休息了。”
妃嫔们相互看了看,刚刚那小公主走进来的架势,可不是送东西吧。
安陵宫最年长的不过赵婕妤,地位最高的也不过张昭仪,两人早已失宠多年,只有在宴会时才能见到皇帝一眼。整座安陵宫,也只有得宠的唐美人怀有身孕,后来她们不敢招惹她,所以纷纷让出主殿给唐美人住。
每天看着从乾清宫赏赐来的东西不断,她们也是日渐嫉恨,盼着唐美人哪天能从高处坠落,粉身碎骨。后妃们向来喜欢你踩我我踩你,乐得看笑话。
两人对视了一眼,谁都不敢说什么,更不敢招惹最得宠小公主身边的掌事嬷嬷,领着余下品阶低的妃嫔赶紧回礼:“嬷嬷辛苦了。”
方嬷嬷击掌几下,几位宫女捧着锦盒上前一步:“皇后娘娘体恤几位娘娘在此处照料唐美人,也赏赐了东西,来,送到各位娘娘屋里。”
妃嫔们这才真心实意地道谢,纷纷扶着自己贴身宫女的手回屋去,唯恐留下来沾惹什么是非。
方嬷嬷站在院子中间,盯着众人都回了屋,熄了灯火。墨辛缓缓从门外走进,两只手依然缩在衣袖里,只是白底的鞋子上沾了几滴红色的血迹。
“出去报信的人都处理了?”方嬷嬷冷声问道。
墨辛低头,似乎地上有什么东西需要他捡一样:“墨辛办事,嬷嬷放心。”
方嬷嬷目光冷凝,双手交叉站姿优雅地站在这座精致的宫殿中,惊觉自己在这座宫里已经待了二十多年。
她从一个小宫女,慢慢爬上尚宫之位,陪伴在大梁最尊贵的公主身边。
东方既白,一半天际依然黑暗,一半天际却渐渐清晰,能看见层云如叠嶂,云海潮涌。
一场新的杀戮,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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