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风飞奉承乾之命,连夜动身,率领十八名一等侍卫,第三日凌晨便赶到云州城东,却在城外,被耽误一个时辰。
承乾的指令,简单、明确、高效,换马不换人,困了,马上睡觉,饿了,马上进食,不惜代价,用最短的时间赶到并州,关闭所有出境通道,然后在并州集结人马,从西往回搜索。
用老百姓的话说,这叫关门打狗。
要想打到狗,必须关门快,时间,决定一切!
承乾很自信,凭静海的预判能力,以静海对文锦的了解,文锦只要动起来,必定会被静海发现踪迹,静海的功夫修为,文锦跟他,当然不在一个量级。
但,如果文锦隐而不动呢?正好,展风飞已经部署完毕,以半国之兵力,搜捕一个文锦,还不是手到擒来。
搂草惊蛇,关门打狗,朕,可不是征宪皇帝——弱鸡!
展风飞执行命令很坚决,文锦在客栈睡觉的时候,他已经赶到云州,却被拦在了城外,因为,云州戒严了!
谣言在午夜时分传到云州太守耳中,太守犹豫片刻,当即做出决定——少一事不如多一事,戒严!全城搜捕和尚。
说大千岁造反,可能性不大,但不是没有,万一是真的呢?还能表个忠心不是?万一是谣言,问题也不大,戒严,本来就在自己职责范围之内,搜捕几个可疑和尚,完全是日常操作。
因此,这是一个稳赚不赔的生意,唯一的代价,今晚要通他个霄,不能搂着小妾睡觉而已!
戒严令被严格执行,展风飞被堵了个结结实实,待军士一层一层通报至太守,太守亲自登上城楼,用吊篮吊起展风飞的金牌令箭,验明正身,开门放人之后,刚好过了一个时辰。
要命的一个时辰!
展风飞进城,劈手便想给太守一记耳光,想一想,还是忍住了,以后同朝为臣,太守的级别,跟自己是一样的,人脉关系,跟实力一样重要。
待太守讲明原委,展风飞大喜,原来文锦距自己的距离,只有十里之遥,当即命令太守换马、备干粮、备饮水,马上出发。
展风飞赶到十里之外的客栈,天边刚亮起第一缕曙光,客栈上空,飘着如线的炊烟,清晨的天空,一片祥和宁静,天气,不错。
文锦,却已经走了,刚好一个时辰之前,用了早饭,精神饱满,雪地追风吃了鸡蛋拌的草料,一夜心满意足,带着文锦,撒着欢,跑了。
王八蛋!
展风飞的鼻子,气歪了,鼻尖,红彤彤的,鼻涕,吸溜吸溜的,清晨的寒风,吹的!
暖融融的客栈,顺风飘来肉包子的香味,展风飞咽了咽口水,突然狞笑一声,回头对身后的侍卫笑道:“兄弟们,从现在开始,咱们谁也别下马背,给我追!”
文锦却像突然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留下任何踪迹,展风飞毫不理会,只管以最快的速度,五日之后,赶到了并州。
展风飞丝毫不停留,入城之后直扑满禄的太守府,来到府门,却面临一个尴尬的问题——下不了马!
五日超极限行军,十九名勇士,变成了十九具僵尸,除了眼睛能骨碌,嘴巴能吆喝,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可以活动的关节,别说下马,能不能下炕都成问题。
展风飞咬了咬牙,使出必杀之技,身子一歪,硬生生从马上摔了下来,其余侍卫如法炮制,咚咚咚从马上砸向地面。
守门军士大惊失色,大白天遇了个鬼,一群人目光呆滞,游魂野鬼似的冲到府门,一语不发,自戕似的栽倒在地,这是有多大的冤屈,要用这种方式喊冤。
哨长一挥手,一哨军士立即展开打狗阵型,手执长戈,矛尖外刺,直直逼向这群僵尸。
展风飞躺在地上,身体僵硬,无法动弹,好在舌头还能转,便急促地大叫:“快,快摸我怀里!”
哨长一愣,尴尬地左右看了看,娘的,你怎么知道老子有这爱好?为了避嫌,更怕是个圈套,万一他突然袭击,老子怎么办?
便用眼睛扫了一眼旁边的军士,军士无奈,伸手进展风飞怀里,随即,掏出一支金牌令箭——如朕亲临!
哨长这才恍然大悟,原地跺脚,炸锅似的大声命道:“快,快禀报太守大人,有皇上特使,快,把特使大人扶起来,娘的,发什么愣,快去啊!”
军士搀扶之下,展风飞走了几步,慢慢能迈开腿了,只是脑中,像蒙了一层油纸似的,看什么都是亮晃晃的,身旁的侍卫兄弟们,都比平日白了不少,看着,顺眼多了。
走进正堂,里面光线较暗,只看见一个亮光闪闪的东西坐在前面,展风飞心中不爽,你他妈一个太守,端什么架子?老子拿着金牌令箭,你不说出门迎接,至少迎出正堂吧,就这么秃驴似的坐着,你是静海和尚啊?
便甩开军士,大步上前,正要呵斥,却惊讶地发现,真他妈是静海,难怪头上亮闪闪的。
静海安静地坐着,左手端杯,右手拿盖,轻轻拨弄杯中的茶叶,也不喝,也不抬头,轻声道:“展护卫一路辛苦。”
展风飞心中不忿,却不敢发怒,静海虽然没有官职,但出发前,皇帝特意命令:“如果遇见静海大师,一切听他的!”
话越少,分量越重,承乾登基之后,展风飞成长很快,已经学会皇帝的话要品,要细品,便艰难地抬起酸胀的双臂,勉强躬身一揖:“有劳大师关心,满太守呢,我要布置军务。”
“该布置的,老衲已经布置了,满禄,此刻正在封锁边境。”静海微微一笑,笑容,很和蔼,展风飞却看出了无边无际的轻蔑——我都布置好了,你还千里迢迢跑一趟,无聊!
展风飞咽了一口唾沫,脾气上来了,二杆子精神大爆发,径直走到静海旁边坐下,大叫一声:“给老子看茶!”娘的,都是皇上养的狗,你以为自己是波斯猫?
扭头面对静海,正色道:“走脱文锦,你我都是死罪,请大师留意了。”
“走不了!大军围剿只是预防万一,老衲知道他要去哪里,三日之后,老衲亲自会会这位小朋友。”静海并不计较展风飞的嚣张,声音大,并不代表有话语权,老衲四大皆空,你在我眼里,什么也不是。
展风飞无比震撼,眼睛变成了鹅卵,静海敢如此说,必定是有把握的,毕竟,谁也不敢拿脑袋开玩笑。
挣扎了一下,又艰难地站起身,对静海毕恭毕敬一揖,诚挚道:“请大师明示。”
“孺子可教!”
静海见展风飞毫无城府,脑子几乎是全新的,倒喜欢他的率性,便爽朗地笑道:“你跟我学了几天,说说看,高手过招,什么最重要?”
“预判!”一道送分题,展风飞毫不迟疑。
“何为预判之根本?”
“人性!”
“文锦,有没有人性?”
“这?”展风飞语塞,文锦当然有人性,差不多有两斤,可跟抓他,有什么关系呢?展风飞有点茫然,便虔诚地看着静海。
“重情!这是他人性至死的弱点,有一个地方,他是一定要去的,那里,才是他的葬身之地!”
静海,语气笃定,脸色森然,眼中,杀气毕现!
三日之后,来恩县,下堰村。
漆黑的夜空下,一个人影,从树林中缓缓走出,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万籁俱寂,偶有虫鸣,苍穹之下,一片祥和宁静,料峭的寒风中,已经有丝丝泥土的气息,大地,开始解冻了。
前方,一座茅草房子,简陋的窗户中,有温暖的火光闪烁,房中的火塘上,想必煮着滚烫的米粥,火塘边上,必定坐着一名沉思的女子。
脸庞不美丽,可房中,一定是温暖的。
黑影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慢慢向火光走去。
门外,黑影驻足细听,没有动静,只有锅中米粥翻滚的咕嘟声,黑影推开房门,迎面扑来温暖的气息,气息中,黑影却愣住了。
火塘边,坐着两个人,一名女子,脸上依旧丑陋无比,只有弯弯的眼睛,像夜空中最亮的极星。女子旁边,一个光头和尚,垂着眼睛,目不斜视,专心地用勺子,轻轻搅拌锅里的米粥。
如果男的不是和尚,像极了一对温馨的夫妻,妻子,丑了点,配和尚,倒也合适。
“静海,你果然在此!”黑影叹了一口气。
“文锦,你果然来了!”静海并不吃惊,用手指了指火塘边的凳子,示意文锦坐下,仿佛好客的男主人。
文锦也很镇定,走到火塘边,拿起凳子,其实说马扎更合适,往后靠了靠,便稳稳坐了下去。随即解下身上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一只烧鸡,放在旁边的凳子上,又掏出一个酒壶,笑道:“老朋友相会,怎么能无菜无酒?”
说完,举壶自饮一口,把酒壶递给静海,再撕下一只鸡腿,递给左边的女子,女子,当然就是月儿,这才撕下一块鸡肉,自己吃起来。
静海毫不客气,豪爽扬头,喝下一大口,把酒壶递给月儿,笑道:“痛快!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这样的夜晚,这样的火塘,这样的对手,配得上这壶酒。”
便撕下另一只鸡腿,大嚼起来。
月儿接过酒壶,轻轻抿了一口,把酒壶又递给文锦,吃了几口鸡腿,轻轻一笑:“只要想喝酒,理由,还不是处处有,静海大师为我治病,很辛苦的,都是客人,你们慢慢喝,我出去加点柴。”
便起身,开门走了出去,二癞子说的不错,月儿的体态,真是袅袅婷婷,出去抱柴火,走得像赴宴似的。
文锦目送月儿出门,渐渐走远,便再饮一大口,又递给静海,静海喝完,却不回递,双手把玩酒壶,仿佛酒壶是个古董,嘲讽道:“知道我在这里,你还来?”
“知道你在这里,我才来。”文锦看着闪烁的火光,微笑道。
“为何?你不想回国报仇?”
“当然想,可我,不能只顾自己。”
静海哈哈大笑,把酒壶递给文锦:“有种,是条汉子!你以为,可以从我手上活着回去?”
“总得试试。”文锦也笑了,笑得很温暖,扬头,喝下一大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