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阴暗潮湿的小巷出来,心情稍稍舒缓,用我彻骨的痛,换你一夜的暖,也算,值吧。抬头看天,刚到子夜时分,芳菲馆改了服务的性质,改不掉京城头牌的名声,此时,喝酒听曲儿,应该是最热闹的时候。
还得再转会儿,前方,城墙,有巡逻的兵丁,文锦扭头,又转入一处陋巷。
不用太专注,便感知后面有人跟踪,文锦在芳菲馆呆了多半年,虽然没干正事儿,其实并未闲着,秃发玄教他的练气法,他天天都在练。
听觉,不仅仅指耳朵,需要你所有的身体,去感知。
青楼,能销魂、能蚀骨,也能使人进步,真想练功,无需思过崖,无需寒冰床,无需轩辕剑,无需乌桓刀,芳菲馆,就是修行的好地方!
鲜花丛中控制计己,比和尚堆里挥刀自宫,更难!
沙沙的声音,像树叶落地,又像细沙撒向窗户纸,一进小巷他就听见了,他停,声音停,他走,声音走。
文锦笑了,要杀自己的,多了,这算老几呢?
头号嫌疑,征宪皇帝,可征宪手下能杀自己的,只有乞伏桑平,他好好的左兵卫不做,千里迢迢当杀手,不可能!
二号嫌犯,左丞相温明凯,有可能,但,不大,自己明日陪若离出征,若此时遇害,他背黑锅的概率极大,所以,他保护自己的心,可能比刺杀要大。
文锦又笑了,最大的可能,征宪手下,有人买凶杀人,
他想起一位老朋友。
转身,拐入另一条小巷。
谢长安知道自己暴露了,他故意的!
他也知道文锦很自信,他当然有理由自信,秃发玄是大师兄,亲自指点过文锦,自己只是小师弟,文锦的功夫,当然会超过自己。
可自己,也并不是活腻了,文锦功力在提升,自己也没闲着,更何况,自己并非一个人在战斗。
即使没人出钱,也必须杀掉文锦,更何况,还能挣一笔银子。
文锦出酒馆,他就梢上了,没动手,等待最佳时机而已,这条僻静的小巷,就是最佳地点,稍稍加重脚步,他暴露了自己,并非想博眼球,他要逼对方先动手。
先动手,意味着先机,可先动手,也意味着先露出破绽。
文锦拐入一条岔巷,明显想伏击自己,他,要动手了!
谢长安轻轻一笑,仰头看了看星空,量了量房顶,轻轻一纵,闪身上了墙,这一次,开了静音模式。
文锦拐入僻巷,躲进墙角的暗影,月亮隐入云层,伸手不见五指,文锦调整呼吸,入定,进入龟息模式。
暗夜搏杀,隐者胜!
谢长安跃上房顶,悄无声息来到岔巷上方,向下一望,一团漆黑,了无动静,凝神,屏息,运耳默听,万籁俱静,没有虫鸣,没有人息,
不见踪迹,了无声息,对方,必定进入了龟息模式!
谢长安轻轻趴在房檐上,也停了呼吸,耐心进入等待模式。
闭气,老子没怕过谁!
秋夜静好,岁月前行,四周一片寂静,远处,有邦邦打更的声音。
巷中,传来踉跄的脚步声,一个醉鬼,边走,便呕吐,嘴里喋喋不休的抱怨:“妈的,都他妈装醉,让老子一个人结账,老子回家,如何跟娘子交代。”
“咦,这不是马寡妇家,嘿嘿,马寡妇那腰,真细,呀,有点尿急,这儿黑,没人看见。”脚步越来越近,竟奔着文锦藏身之地走来,文锦额头开始冒汗。
浇一身尿倒无所谓,万一让这个醉鬼发现,一嗓子吼出来:“呀,有人!”
那就是两条人命,他确信,谢长安,不会浪费机会。
“吱呀”一声,开了一扇门:“你个灌不死的酒鬼,还知道回来。”悍妇的声音。
男人捂着耳朵求饶的惨叫:“别,别,轻点,轻点。”男人跪地,嚎叫的声音。
哐当,关门,两声狗吠之后,天地寂静。
轻轻的,起风了,慢慢的,云散了,月光洒在地上,如水银般流淌,对面墙上,现出淡淡房屋的轮廓,房檐上,多了一个趴着的身影。
谢长安,我代表月亮处死你!
文锦无声暴起,空中拧身,如反弦之弓,弓满,右掌如箭,激射谢长安。
谢长安呆呆地看着墙上的影子,不明白为何会多出一个自己,风声响起之时,掌锋已至面门。
原地打滚,向后急退,不幸的是,房顶,斜的,滚了两圈,停住了,胸口,硬受文锦一掌。
一击而退,文锦退回巷中,手掌,钻心般疼痛,谢长安有护心镜,又忘了。
谢长安直逼而下,剑锋直指文锦,文锦侧身避过,胸口,贴着剑锋,御剑滑行,左掌再击谢长安胸口。
谢长安心中狂喜,同样的错,你居然连犯两次,找不到老子破绽,你竟跟护心镜较劲,便让开胸口门户,横剑斜切文锦咽喉。
护心镜,送给你,老子只要你的命!
“波!”一声轻响,谢长安感觉胸腔向后缩了一下,一股劲道贯穿身体,从前胸透入,从后背掠出,一股罡风撕破后背的衣服,破空而出,嗓子一甜,一口鲜血疾喷而出。
身子,像断线风筝似的向后飘去,后背,衣服破一个洞,手掌的形状,凉丝丝的。
谢长安,已经感觉不到凉。
御风掌!宇文疆成名绝学,文锦偷学的。
文锦冷冷地看着摔在墙角的谢长安,嘴角浮起一丝篾笑,老子样样都不顶尖,可老子,会集成。
你有护心镜,老子在你手里死过一次,岂能忘了?可你别忘了,老子最拿手的是设计,打仗要设计,打架,同样如此。
第一掌,拼着右手骨折,也要打碎你的护心镜,还让你自以为得意,第二掌,才要你的命。
文锦背着右手,缓缓向谢长安走去,背着右手,并不是为了扮酷,因为右手,在微微发抖。
“你们师兄弟三人,都违背师命,果然死于非命,秃发玄是大师兄,死的莫名其妙,你,小师弟,死的极其卑鄙,只有独孤不归,算是烈烈丈夫,死得其所,你知道为什么吗?”
谢长安嘴角流血,气息越来越微弱,瞳孔正在逐渐失去活力,只有仇恨的目光,越来越炽烈,嘴角抽动着,竟露出一丝篾笑。
“因为只有独孤不归,心怀天下,算一代大侠!”文锦冷冷道。
“哼!”
虽然气若游丝,谢长安还是冷冷地,哼出一声带血的哼:“我身为汉人,匡扶汉室朝廷,天经地义,豫章王,早晚收复中原,驱逐你们这帮胡人,我身为汉人,自当青史留名。”
“哼!”
你的哼,老子不要,老子还给你,文锦回了一声哼:“明日我陪若离殿下南征,击溃祖孝义,然后直捣黄龙,生擒腐败老朽的豫章王,不在话下,不过,你看不见了。”
谢长安眼中生命的火花逐渐消失,文锦静静等待一刻钟,确定他的生命不会重启,才上前两步,本想割下他脑袋,想想他虽然作恶多端,毕竟死者为大,便抽身,往回走去。
路过酒鬼家低矮的房门,里面传来哼哼唧唧的声音,文锦觉得奇怪,怎么半夜还有猪拱白菜,随即听见女人咿咿呀呀迎合的呢喃之语,梦呓似的,才醒悟过来,人家在玩创造生命的游戏。
文锦掐指算了算时间,心中暗叹,这醉鬼好体力,醉成这样,还能纵马奔驰!关键,跑得还是长途。
从漆黑的小巷来到宽敞的大街,月色更加明亮,一些昼夜不歇的店铺门中,零星透出一片片光亮,明日若离出征,街上巡逻的卫队明显增加,文锦有重获新生的感慨。
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快丑时了,芳菲馆中,再能闹的客人,此时也应该散了,文锦拔腿往回走去。
远远的,便看见芳菲馆虽然大门虚掩、但并未关死的门缝中,隐隐透出一丝光亮,文锦心中苦笑一声,仿佛看见盈盈坐在大堂,一边打盹一边等自己的样子。
推门进入,奇怪,迎接自己的,并不是期待中,盈盈那张美艳的脸,还有脸上,那双幽怨的眼睛,却是侯平,一脸憔悴,胡子拉碴,仿佛清晨开门之前,芳菲馆还未打扫的大堂。
文锦竟有些微的失望。
“公子,回来啦!”侯平被惊醒,猛然起身,身后,凳子倒地的声音。
“怎么啦?遇见鬼啦?这么晚不睡觉。”文锦奇怪,盈盈看见我激动,你他娘激动个屁,难道,你跟静海一个德性……。
文锦警惕地看了看侯平。
“不是,公子,我,我,我给你留门。”
侯平结结巴巴,今天下午,丝丝带着展风飞去了后院,专门看了假山,侯平虽然阻止,但他们还是钻进水帘洞瞧了半天,最后嘻嘻哈哈出来,看起来好像在里面调情,侯平其实担心,他们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深夜等文锦,就是想提醒一下,本以为极其自然的事,含含糊糊暗示一下即可,公子何其聪明,自然能够体会,可话到嘴边,却拐了弯。
他想起了展风飞那双凶狠的眼睛,还有他说的话:“他是朔国人,你是宴国人,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得罪展风飞的后果,侯平是很清楚的,得罪文锦公子,好像没什么后果,虽然,他是个好人,大好人。
可好人,不就是用来牺牲的吗?
算了,就当不知道吧,侯平,你、他娘的就是个凡人!
那就别做英雄的事,
因为,你承受不起英雄的牺牲。
“公子回来了,我就去睡了。”侯平回头扶起了椅子。
“去吧,难道你想跟老子睡。”文锦亲热地从后面虚踢他一脚,却震动右手,龇牙咧嘴不已。
轻轻上楼,怕惊醒别人,更怕惊醒盈盈,可心里,却隐约希望盈盈已经被惊醒。
慕华文锦,你就是个伪君子!
楼上,觑眼瞧盈盈房间,还亮着灯,好像听见自己上楼,房中有了动静,文锦一惊,快步向自己房间走去,五步并作三步,三步并作一步,一步并作……到了,推门,进去。
屋里亮着灯,文锦,僵在门口,血液,堵住了身体的每一个毛孔!
盈盈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眼神,无比庄重,又无比放纵,文锦第一次看见,有人把这两种眼神,统一得如此和谐。
一身靛蓝的家居服,恰如其分地裹着身体,后背紧绷,前襟高耸,随着呼吸一举一动,无限风光,都在险峰;肩上披着轻纱,雪白的双臂若隐若现,衣襟半解,酥怀半现;翘着二郎腿,裙子,滑了一半,浑圆修长的美腿,洁白、瓷实、挑衅。
高耸的云鬓,微微蓬松,仿佛正要入睡,又仿佛刚刚起床,双颊,带着桃花的颜色,眸中,是迷离的眼神。
见文锦进来,从几上端起一杯酒,自己饮一小口,便将酒杯伸向文锦。
文锦脸色苍白,又突然涨得通红,浑身血液紧缩,又开始奔涌,身体僵直、坚硬、挺,大口喘着气,冲动,忍,忍了又忍。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文锦放弃了,娘的,老子也是男人!大步上前,抢过盈盈手中酒杯,使劲扔在地上摔得粉碎,霸气地一把抱住盈盈,紧紧搂在怀里。
盈盈,紧紧抱住文锦,融化在男人的气息里,文锦手臂越收越紧,两人紧紧相拥,竟忘了还有更重要的事。
许久,许久,文锦手臂慢慢放松,在盈盈耳边轻轻说道:“我儿子,在广固。”
盈盈颤了一下,手臂并未放松:“我知道,你的事,我都知道,我不要一世,就要今晚。”
“盈盈,你是个好姑娘,应该找个好人家。”文锦轻轻拉开她的双手,稍一使劲,才感到右手钻心般疼痛,吸了一口气,捏着右手腕蹙眉不已。
“我们这种女人,哪里去找好人家?等着,别乱捏,你怕手不断啊?我给你拿药去。”
盈盈慢慢清醒,毕竟,还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像他那样的公子,如何瞧得上咱们,缓缓转身,哀怨地看了一眼文锦,便向门外走去。
回到自己房间,找到正骨的药水,想了想,又仔细裁剪一块布条,出门,走向文锦的房间,推门,不开,稍微使劲,还是纹丝不动,门,从里面栓死了。
盈盈脸上如霜雪一般苍白,一瞬之间,完全明白,身子,坠入冰窖一样,哆嗦着嘴唇,缓缓蹲身,把药水和布条放在门口。
“出征之后,还回来吗?”语气平静。
“不知道,或许吧,你,好好的!”声音,有点发颤。
“回不回来的,关老娘屁事,药,放门口了,要是觉得脏,明早扔了吧。”绝望的赌气,决绝的告别,起步,慢慢往回走。
人生一世,早晚嗝屁,三生三世,皆是狗屁。
“啪”一声轻响,落栓的声音。
“我一个人,一只手,怎么敷药?”文锦微笑的声音。
盈盈回头,晶莹的双眸,闪闪发亮,宛如夜空中最亮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