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周二十二年,四月初三,平城爆发开国以来最大一次叛乱。
人间四月天,升仙也不换,静谧的平城,一片祥和之气,暮春之夜,月华如霜,清凉如水,空中飘着如烟的柳絮,街上弥漫石榴花的幽香,撩人的夜莺,婉转地歌唱。
街上巡逻的羽翎,手提灯笼,火龙般流淌,间有打更的老者,梆梆的敲打时光。
皇宫后殿,密室之中,点着通明的巨烛,天周皇帝金盔金甲,腰悬龙泉宝剑,身披九龙之袍,英姿勃然,仿佛年轻了十岁。
乞伏桑平跪在皇帝面前,低头禀到:“叛贼贩卖奴隶,聚敛钱财,私募亡命之徒,又从南朝请人训之,定于明日黎明,出兵四千,攻打皇宫正门,叛军口令:‘无暇’。”
天周狞笑一声:“现在说叛贼为时尚早,他若不谋反,还是朕的诚英王,他若自绝于朕,朕虽不能杀他,必幽禁他一世!他们是否还有其他目标?”
桑平忙答道:“目前所知,他们的目的是突袭皇宫,控制皇上,再以皇上之名,控制京师,若外地有刺史勤王,南朝豫章王再出兵剿灭,待天下平定,再废皇上,杀皇子,自立称帝。”
天周篾笑一声:“豫章王就是反叛之贼,傀儡南朝皇室,如今自顾不暇,哪有心思他顾,可叹有人下作至极,甘愿做奴才的儿皇帝。”
他突然又爽朗一笑:“如此正好,朕明年亲征宴国,所虑者并非众臣争议之事,而在这京师后院、王府之中,今日就算出征前一次演练,何其痛快!”
他突然看着桑平,快速问道:“京城之中是否有人与其勾结?”
桑平万分谨慎,沉着答道:“臣敢确定,没有!”
天周长出了一口气,又问道:“宴国布于我国之谍报网络,是否尽数摧毁?”
桑平如实禀到:“回皇上,大部被臣摧毁,少部自行消失,目前来看,各州各郡臣不敢力保,但京师之中,绝没有宴国间谍,请皇上放心。臣的谍报体系,也已启动。”
天周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甚好,不负朕之所托,从今日始,你五日一次,向朕禀报,如有异动,随时来报。”
桑平忙将头一低:“臣领旨。”
天周一挥手:“你是朕最隐秘的棋子,是我大朔的暗夜弯刀,不到万不得已,朕不轻易启用,非朕当面口谕,不得暴露,你去吧。”
桑平叩头谢恩,起身缓缓退出。
天周见他走远,也缓缓踱出密室,往前殿走去,门口值守的宇文疆,忙紧跟于后,嘴里笑道:“皇上何必亲自坐镇,你且回后宫安睡,臣与左兵卫还料理不了这帮乌合之众!”
天周淡淡一笑,见偏殿、后殿巡逻卫队明显多于往日,一队队军士提着灯笼,往来穿梭,仿佛火龙游过,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朕这一身战甲,许久未闻血腥的味道,今日便用鲜血,唤醒它们。”
穿过永巷,来到前殿,眼前豁然一亮,是一片军阵的海洋,殿旁台基,丹墀之上,站满束甲的军士,又从丹墀一路向下,布满天街,延申至宫门五丈之前。
甲胄如铁,军阵如冰,月色清明,矛尖如映,寒气森森,杀意腾腾。
秃发玄立在丹墀之上,见皇帝前来,忙趋前几步跪下迎接,天周便命:“平身,今晚朕赐你们全力杀敌,不必拘礼,秃发玄,这里有多少军士?”
秃发玄起身答道:“回皇上,八千!天街之上四千,殿宇之中,秘藏两千,宫墙上面,隐伏两千弓箭手;若以臣本意,一对一厮杀更加痛快,可皇上何等贵重身份,臣丝毫不敢大意,除留两千军士后备之外,其余熊扑卫军士,臣尽数调来此地。”
天周和蔼地笑了笑,赞许地点了点头,忽然心中一动,快速传令:“宇文疆,你派人速去传旨乞伏如之,不要告知实情,只让他多派羽翎,即刻至街面巡逻。”他突然止住,又吩咐道:“算了,先如此吧。”
宇文疆莫名其妙,只好紧紧跟随。
黎明时分,月色半隐,诚英王府突然府门洞开,一队一队全甲骑兵,从府中踏着碎步汩汩涌出。
十人一排,十排一阵,首排骑兵,手执长长的黑旗,黑夜掩映,如黑色的幽灵,朝阳之下挥舞,便如来自异世的恶灵,让敌军心惊胆裂;
次排重矛在手,负责冲散敌阵;
三排长剑悬腰,盾牌横扣,斩杀落单的敌兵;
其后矛兵、盾兵依次循环,直至阵尾。
每阵军士前面,皆有一名校尉带队,黑甲束身,长盔护脸,腰悬宝剑,随时准备率队冲锋。
完全是南朝军队风格!
军阵出门之后,依次在街上左右转向,兵分两路,各自前行,前队校尉压着马步,慢慢等待后队启动。片刻之后,四十个方队全数出府,左右各二十,在大街上列阵完毕。
三声鼓响冲天而起,刺破黎明前最后的静谧,两阵骑兵骤然而起,分进合击,直奔皇宫而去。
叛乱开始!
平城百姓陷入恐怖末世,马队集结之时,细碎的马蹄声轻轻震荡大地,仿佛一把细沙,洒向窗纸,眠浅之人被倏然惊醒,以为家中进贼,惊疑不已,细细观之,却门窗紧闭、完好无损。正自疑惧,三声鼓响冲天而起,惊天动地,随即便是滚滚的马蹄闷雷一般疾驰而去。
平城被彻底惊醒!
天周二十二年,四月初四的黎明,不请自来,平城的上空,却没有袅袅的炊烟。
两阵叛军,在皇宫门前汇合,平时宽阔如广场一般的御前大街与丁香街,被四十个百人方队塞得满满当当。
第一个百人队到达之时,领军校尉率队一次冲锋,便将宫门前守卫如垃圾一般扫净。
领队将军却是南朝雇佣军,名叫桓成,纵马至皇宫门前,大声命令:“所有人退出弓箭射程之外,宫门前留出空场,准备厮杀;众军休慌,我等突然袭击,掩而杀之,宫里毫无防备,可谓稳操胜券,事成之后,你我便是开国重臣。“
他抬头看天,天色微明,曙光印影,正是阴阳分际,人鬼相交之时,便举手指天,双目紧闭,口中默默祷告不已,随即倏然睁眼,伸手向前,大喝一声:“神明佑我,祖先随之,破甲队,上!”
八个骑兵小队从阵列中间闪出,每队八匹马,左右各四,左右之马以皮带相连,前后成串,皮带上,拖着一根巨大的原木。
见将军挥手,八名骑手调好方位,便纵马向前,以原木撞击宫门,宫门颤了一下,依然紧闭,八名骑手便纵马闪开;第二小队随即冲上,如法炮制。
第五个小队撞击之后,宫门哗然破开,第六个小队又顺势撞之,宫门便轰然倒下。
桓成大喜,拔剑指天,大声命令:“变阵!冲进去!记住,只杀军士,不伤皇帝,不扰后宫,鄢妃留给主子。”率先冲了进去。
第一个百人队随即变阵,五人一排,二十排一阵,随着桓成冲了进去。
进宫之后,印入眼帘的,是铺天盖地的军阵河山,从天街一直延申到丹墀,丹墀之上,天周皇帝一脸篾笑,端坐于龙椅之上,一层一层的甲士,如铠甲一般将其护于核心。
见叛军冲进来,秃发玄在丹墀之上鸣鼓一声。
如刀劈静水,熊扑卫军士便向两侧和后方急速收缩,给冲进来的叛军留出足够的空间。
桓成心知不妙,想挥手命停,撤退回去,但他久居军中,知道此刻回撤,阵型必然大乱,互相踩踏之下,必成溃败之势,心中暗自佩服对手设计巧妙。
他冷静下来,仔细观之,见对方士卒也不过四千,皆是步卒,而且均是皇宫守卫,临兵斗阵,绝非自己对手,若指挥得当,率骑兵强势冲击,颇有取胜机会,只要制住皇帝,便江山在手,天下我有!
想到此,他立即下令先行入宫的军士,尽量四面冲突,以骑兵优势,给后续部队扩出足够的冲锋余地。
见敌人二十个百人队冲进宫里,秃发玄擂鼓两声。
宫门顶上,突然坠下一块千斤巨闸,正从下面经过的五名叛军,马被劈为两段,人即变成肉泥。
叛军阵型被拦腰截断,宫里宫外,各分两千。
秃发玄不疾不徐,再鸣鼓一次,宫墙之上,突然冒出两千弓箭兵,一千向内,一千向外,弯弓搭箭,蓄势待射!
闸门落下之时,桓成便知大势已去,敌人非但早有准备,更是精心设局,要将自己斩杀殆尽!
他狞笑一声,大喝道:“兄弟们,生死并不可惧,我等死后,家里自会收到大笔银子,今日桓某何其有幸,能与兄弟们共赴生死,都不要怂,听我命令,冲!”便欲率队向丹墀冲击。
两声鼓响暴起。
众多叛军迎来此生最后的黎明,不是曙光,而是眼前一暗,明媚的曙光被箭雨遮蔽,随即身上一麻,便坠马而亡。
鼓响之时,熊扑卫军士也迅速变阵,三人一组,盾牌交错而叠,迅速推进至叛军阵前一丈之地,锁闭叛军纵马冲击的余地,叛军以长矛刺之,则用盾墙掩护,叛军失去战马奔腾之势,长矛毫无冲击之力。
第四名士兵躲在盾墙之后,见机行事,用长矛刺击叛军,先刺战马,士卒坠地之后,便用盾墙剁之。
太阳喷薄而出,拂晓已至,春日的清晨,依然清爽宜人,皇宫的天街,已是人间地狱,秃发玄精心布置之下,熊扑卫对叛军,几乎就是一场屠杀。
满街的死尸,只桓成还茫然无措地站着,一脸污垢,浑身滚血,双手微微颤抖,像惊吓的孩子。
秃发玄拱手问道:“陛下,是否要活口?”
天周轻笑不语,秃发玄便示意宇文疆:片甲不留!宇文疆会意,带着军士,自丹墀而下,百人一排,平排推进,一路检查过去,有熊扑卫军士,便抬到一旁救治,若是叛军,不管死活,均透胸一剑。
最后来到桓成面前,宇文疆怜悯地说道:“下一世,换个营生!”
说完,伸手盖住其脸,手掌下滑,帮他闭上双目,然后稍一使劲,便传来喉骨断裂的声音,桓成喉中一声轻响,就向后倒了下去。
宇文疆回到天周面前,躬身禀到:“皇上,叛军将领臣认识,是南朝名将桓温一族,不知何故作了雇佣军。”
天周无所谓地笑了笑:“既是出身名门,好好葬了罢,升闸门!”
宇文疆回身,疾步走到宫门前,大呼一声:“升闸门!”
身后军士迅速结成三一之阵,严阵以待。
闸门嘎嘎升起,外面却一片死寂,天周心中一颤,忽然脸色苍白,大吼一声:“快,飞马护卫两位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