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得知太子死讯,拓巴升便陷入末日恐怖之中,耳中山风呼啸,无休无止;眼前时有金星闪耀,恍恍惚惚,神思不定。
他隐约破解了这次阴谋的全部秘密:
乞伏仕从宇文府得知慕华文锦之妙计;
他与二皇子发现了其中的破绽;
他们将妙计告知自己,由自己献计皇上;
再利用其中破绽谋害太子;
最后将所有罪责推给自己。
何其精妙!何其阴毒!
若是宇文化成献计,无人相信他会谋害太子,因为宇文化成是太子死党,皇上必会严厉追查幕后主使。
推给自己,合情合理,因为自己跟二皇子一党,与太子不和,人人皆知。
三皇子明知二皇子之计,却听之任之,甚或推波助澜,共同谋害太子。
自己百口莫辩,只能坐以待毙!
世间如此污浊,自己却横行无忌,生死关头,只能做死局棋子。
可原乡何辜,他比自己,更加随性,若自己被害,何人护他周全?
听皇帝问自己,他把心一横,朗声说道:“此计并非出自于臣,乃是太尉乞伏仕告知于臣,臣禀知皇上而已。”
乞伏仕早有预料,抗声说道:“我只是与你商议,未曾想你如此性急,竟自行禀知皇上,轻浮邀功于前,推卸责任于后,何其卑污!”
拓巴升气得嘴唇哆嗦,可看着二皇子阴冷的目光,他只能住嘴。
太子战死,宇文化成便像被打断脊梁的狗,只能伏地呜咽。
太子身上,他赌上了自己的半世,赌上了燕子的一生,也赌上了文锦的信任。
一夜之间,他输光所有!
他心有不服!他心有不甘!
听殿中争吵,他突然爆发,满腔怒火,终于找到目标。
宇文化成踉跄而出,直指拓巴升:“是你,必定是你,你这个奸贼,勾结宴国,谋害太子。”
他转身面对御座,噗通跪倒,涕泪俱下禀奏道:“皇上,臣有下情相告。”
天周皇帝冷冷看着他,一语不发,宇文化成呜呜咽咽哭诉道:“太子出征之时,臣押运粮草随太子东征,拓巴升趁臣等不在,勾结宴国,劫掠小女宇文燕,幸得犬子宇文豹及义子慕华文锦死命救出,据小女所知,宴国当时之行,其意便在太子府,只是皇上护卫甚严,方转而劫掠小女。拓巴升这个恶贼,当时就想谋害太子!”
天周皇帝勃然大怒:“混账,为何不早奏朕!”
“臣当时并无实据,只是听小女及犬子等人所述,不敢捕风捉影,妄奏皇上,现太子遇害,臣方确信,必是拓巴升作恶,谋害太子,请皇上明查。”
“咕咚”一声,拓巴升瘫倒在地上,吓晕了过去。
天道轮回,苍天饶过谁!
天周皇帝表面平静,内心早已惊涛骇浪,天雷滚滚。
谋害太子,便如弑君,是祸灭十族的滔天罪行!
首恶之人,即便身受磔剐之刑,也难消其心头之恨!
可他无可奈何!
他敢断定,太子之死,元凶逃不出老二,老三两个孽子,甚或是两人联手所为!
拓巴升,甚或还有其他人,只不过是此二人的棋子。
可又能如何呢?未来之皇帝,总归得出自此二人!
拓巴升勾结宴国,触犯国家底线,他勃然大怒,杀心陡起;可众人异口同声,直指拓巴升,他又疑云陡起,难道又是一次阴谋?
沉默移时,他缓缓问道:“慕华文锦,是否朕曾经召见的前将军?”
“回陛下,正是!”
“召!”
文锦进殿之时,立即感到了沉重的威压,听皇帝垂问,他一一道明当时情形。
最后说道:“臣能确定者,他府中必定有人通敌,拓巴升是否涉入其中,臣不敢妄断。至于说他谋害太子,臣敢断言,拓巴升即有其心,也无其胆,即有其志,也无其能,请皇上明查。”
天周皇帝沉重地吁出一口寒气:“依你所见,该当如何?”
文锦叩头道:“臣以为,太子之死,死于宴国之奸计,而非我朝中之阴谋,我大朔首要之务,当是励精图治,早伐宴国,而非朝中清算,快意敌人。”
天周帝轻蔑地一笑:“依你所言,我堂堂大朔,死一太子,竟不了了之?”
文锦重重磕头:“臣并非此意,臣以为,朝廷应明示天下臣民,表彰太子丰功伟绩,以国礼厚葬太子,言明太子乃宴国所害,激发臣民同仇敌忾之气。暗中则徐徐查明事件真相,还太子以光明正义。便如拓巴升,即便与太子之死无直接关联,其心、其行实已卑污不堪,辱没拓巴姓氏,应将其置之战场,用鲜血与性命洗刷其耻辱。”
天周帝默然不语,若有所思:家丑不可外扬,国家何尝不是如此!
却听文锦突然又道:“臣当下所虑者,尚有一要紧之事!”
殿中众人听他侃侃而谈,俱都心中宾服,宇文化成更是心中惊喜,本已死透之心,又泛起丝丝活力。
听他如此说,又都甚感诧异,皇帝也皱眉问道:“尚有何事?”
文锦叩头又道:“宴国获此大胜,岂有不扩大战果之理,拓巴忍将军于乱军如潮之中,指挥若定,稳如泰山,布防于东方战线,令宴军不得妄进半步,实有大将之风。臣所虑者,宴军故伎重演,假道柔然,趁我国殇之时,侵我北部边境。”
天周帝陡然惊觉,急问道:“依你之见,如之奈何?”
文锦缓缓道:“陛下勿忧,臣愿率狼贲铁骑,往北部边境,若宴军胆敢来犯,臣誓将其驱逐出境。”
天周皇帝长长透出一口气:“如此甚好,拓巴升就交与你,如你所说,让其用鲜血和战功洗刷耻辱吧!”
文锦叩头谢恩,起身之时,抬头看向皇帝,老皇上形容憔悴,一夜之间,好似老了十岁,心中甚是愧疚不已,自己所作之恶,终于见到后果,心中却毫无快意!
没有快意,也没有悔意!
为了燕子,我只能如此!
从大殿退出,拓巴升踉踉跄跄,快步追上文锦,竟涕泪纵横,对文锦一躬到底:“将军光明磊落,仗义执言,在下感念不已。”
文锦双目如冰,阴冷地说道:“你不必在意,我之所为,只为亲手杀你而已!”
拓巴升眼中蒙上一层死灰,却又释然到:“即便如此,我也感你厚恩。”
文锦脸若冰霜,问道:“为何?”
“我若是谋害太子之元凶,必满门抄斩,原乡也不得幸免,如死我一人,而换全家无恙,我死而无憾!”
说完,又是一躬。
文锦无语,扭头便走,牵出战马,便欲翻身离去,宇文化成几步赶上,喘气说道:“文锦且慢,义父身子大不如前,已不能骑马,能否与你同行几步。”
文锦便道:“义父且乘轿,文锦骑马护送义父回府。”
宇文化成感慨道:“不急,我看皇上对你,已经留意,往后朝中之事,锦儿要多多提携义父。”
文锦大惊:“义父何出此言,皇上对你,并无疑忌,义父还是当朝司徒啊!”
宇文化成苦笑:“我失太子依靠,如瓜失曼蒂,二皇子与太尉,必置我于死地。”他长叹一声,怅然若失:“燕子之事,义父有愧于你,你且放心,我必奏请皇上,解除燕子太子侧妃之名,将她许配与你。”
文锦胸中酸热,喉头哽咽,纳头拜道:“如此,文锦深感义父厚意。”
辞别宇文化成,文锦快马回到连升酒家,却见拓巴睿带一从人,已在房中静候。
文锦忙施礼让座,拓巴睿急止之道:“文锦休慌,这位才是今日之座上宾。“
文锦细看之下,大吃一惊,只叫了一声:“三“,”殿下“二字未出口,便止住了。
拓巴睿所带之从人,正是便装三皇子,三皇子挥手示意二人坐下,方缓缓道:“文锦说得对,人无打虎意,虎有伤人心。我视你二人为心腹,故此特来商议。“
拓巴睿笑道:“文锦住处虽陋,保密甚佳,可保万无一失。“
文锦虽觉此时此地,商讨如此大事,颇欠庄重,可仔细想之,此地的确机密,万无一失,心里佩服三皇子心思缜密。
他便说道:“请三殿下留意,我以为皇上必不会再立太子,殿下应当从长计议。“
拓巴睿眼睛一跳:“为何?“
三皇子却笑道:“你我所见,如出一辙!若再立太子,新太子必将又是众矢之的,重蹈太子之覆辙,再者,我与二皇兄生母均健在,若再立太子,以子贵母死之祖宗家法,其母必被赐死,这也是皇上不愿之事。“
拓巴睿恍然大悟,又道:“那三殿下该当如何行事?“
文锦方又道:“内尽人子之孝,外尽皇子之责。“
三皇子缓缓点头:“这个我也想到了,还有吗?“
文锦沉吟了一下,方缓缓说道:“皇上常说,万全之上,再加万全,方是万全之道,此至理名言,殿下为今之计,应虑到如皇上不传位于殿下,当如何处之。“
三皇子眼睛嚯地一跳:“如何处之?“
“京师附近,有四支军队,宫内熊扑卫,京郊鹰扬卫,为皇上自己掌握,牢不可破;西大营狼贲卫,在文锦手中,万无一失,京师羽翎卫,原为拓巴升掌控,为二皇子效力,现拓巴升被废,三殿下应尽快举荐拓巴睿为羽翎卫尉;如此则京师四大兵力,三殿下掌控其二,即便皇上弥留之际,传位二皇子,也有办法将其夺回。“
拓巴睿问道:“我朝最大兵力,却在东部边关,与宴国对峙,原为太子效命,现被拓巴忍掌控,如之奈何?“
文锦颔首道:“若论战力强悍,当然非其莫属,但远水不解近渴,如变起肘腋之间,还是京师部队缓急可用,拓巴忍乃拓巴升胞兄,太子之后,其立场不明,三殿下可徐徐图之。“
三皇子仰身说道:“文锦言之有理,我即刻进宫,文锦住处太过简陋,我当禀明皇上,赏赐住宅与你!“
文锦急止之道:“三殿下不可,你当与文锦保持距离。“
三皇子笑道:“无妨,我为国举士,正大光明,若刻意保持距离,反而示人心中有鬼。“
文锦愕然,也甚觉三皇子言之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