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打开陆府大门的时候,对室外的温度也有了一丝适应,伸了伸懒腰挥了挥拳头,猛然他的动作停住了,大门外站着一个人。此人长的很瘦弱,就在雨里淋着,也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了,小李本以为是个乞丐,可揉了揉眼睛却发现此人身上穿的料子实在不俗。虽然他的衣服都被雨打湿了,虽然他的下摆沾满了泥土,但是依然掩盖不住这些细柔的丝绸本身的质地。
门房是个体力活,关板开门,驱赶乞丐,给老爷牵马拽镫,替客人通风报信,平日里起得早睡得晚,所以大户人家多是三四个人看一个大门,当然气派也是一个原因。陆松在京城行事本来就低调,宁可给佣人多开工钱,也不远铺张形成前呼后拥的架势,于是只雇了两个人看门,因为两个人足以。陆炳的登州陆府的门房可要气派的多,足有八个佣人专门看门。
当然门房也不光是各体力活,还是个脑力劳动,看人下菜碟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总之要一眼大约判断出人的身份来。倒不是狗眼看人低,为官者公务繁忙,不能人人相见就见,但万一有要紧事也不能耽误了正事,老爷在与不在,全靠门房一张嘴,也看门房的判断。有些人为了让门房通秉,这才有了送钱的事情,故而说门房是个优差,也在于此。
自从陆松当上都督府佥事协理锦衣卫后,陆府门庭若市。加之后来陆炳成天大排筵宴,门房小李没少捞油水。不过小李虽然年轻但做的也很到位,从没出过什么岔子。可眼前这个雨中男子。小李却有些摸不透了,他穿的很好,但脸上却挂着失落之意,绝非上位者那种自信蓬勃洋洋得意的样子,瘦小的样子也不像老爷的江湖朋友。
在雨中,那人如同落水狗一般,人靠衣装马靠鞍。他却又穿得这么好,小李有些犹豫了,忙朝里面喊道:“刘头。”
刘头是另一个门房。是以前陆府的老人,自从兴王府就给陆家帮佣,直到现在还跟着陆松,虽然只是个门房。但说句话却也要在陆府下人中颤三颤。此时老刘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声音也不在意,自家老爷混得这么好,哪里还有贵客可言,于是翻了个滚又睡了过去。小李摇摇头,只得上前抱拳道:“这位先生请到广亮大门内休息,也好避避雨。”
那人也不说话,默默地走了进去,叹了口气说道:“我怎么没见过你啊。老张头呢?”
小李心中暗喜,看来自己客气对了。这人以前来过陆府,知道老张头那就说明可能是旧交。陆府能扯得上关系的旧交非富即贵,但也有许多是被朝廷制裁了的旧官,这些人家里怎么也能找出一两件好衣服,莫非是这等人来陆府拜访求老爷或者大少爷办事儿的?那可得仔细问问,别请进去后说些非分之想,给老爷平白无故的找麻烦又不好推辞,到时候自己可算办了瞎事儿。
“回这位先生的话,老张头前一阵身体不适,回家修养去了。敢问先生是来找我家老爷的还是来找我家大少爷的?”小李问道。
冷风一刮,这位瘦弱矮小的来客不禁打了个喷嚏,顿时涕泪全流,抹了下鼻涕在身上随手一蹭便说道:“大少爷?你们家还有几个少爷?哦,对对对,陆松还生了个一儿一女,老来得子,真有他的。得子得子,哎。”
小李更闹不清楚了,看着粗鄙的行为,这人应该身份不高,但是他又知道自家这么具体的情况,看年纪应该比自家大少爷陆炳还小几岁,却直呼陆松的名讳,却不知又怎么了现在唉声叹气的。若不是真是个粗人,就是个重臣的大少爷,而且辈分一定小不了,粗人?不像。少爷?更不像。
“刘头,刘头,快点出来,来客人了,招呼一下,我去通禀一声。”小李这么说着是希望刘头出来看看,刘头是陆家老人,见多识广,门外这人若真有来头,刘头应该认识。
老刘心不甘情不愿的从被窝里爬了出来,嘴里嘟囔着:“大早上起来的,是谁来拜访啊,不是鬼叫门吧。”
声音虽小,但门外绝对是听到了,却看来者不恼不怒,小李心里明白了,这一定是来找老爷办事儿的,刚才还装的这么大,把自己都唬住了。要真是老友做客的,第一不会不打伞,第二听到刘头的这句话非急眼不可。只有来求人办事儿的人,才会这么得过且过忍气吞声,生怕影响了事情的顺利发展。
话虽如此,小李还是客气的说道:“抱歉抱歉,宁惹醉汉不惹睡汉,刘头睡懵了就爱胡说八道说梦话。”心中盘算着怎么赶这人走,哎,真倒霉,这人演的太蛊惑人了,把自己都骗过去了,刘头看了定会说自己一顿的。
说话间,老刘已经边穿着衣服边打开门房的小木门来看了,冷风一吹不禁让刚出被窝的老刘打了个冷颤。老刘眯着眼睛看向来客,却不再说话,然后再眯眯眼,把脖子伸长了去看,猛然间他睁大了眼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然后身体哆嗦成一团。
小李都看傻了,来客却不以为然好似理应如此,此时他问道:“陆炳在家吗?”。
“在在在。”刘头语无伦次的说道。
“哦。”来客迈步往里走去,小李抱拳拱手想阻挡那人,却被老刘一把拉住了脚踝,小李低头问道:“刘头,您这是做什么,大少爷这个点估计在休息呢,再尊贵的客人也不能这么往里闯啊。”
老刘的手却抓的死死的,过了半晌才说出话来:“他能。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
“那人是谁,你快松开我。都把我抓疼了,到底是谁竟然这么牛。”小李一边抖着被老刘死死抓住的脚腕一边说道。
“他就是当今圣上。”
小李不抖了,愣在那里,宛如一尊泥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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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炳正在屋中睡觉,今天不该他当值,前几天皇后大丧,皇帝去了西角楼。所以宫中守卫森严,所有在宫里当值的锦衣卫御前侍卫御林军什么的皆是披挂而眠,不准回家轮番值班。陆炳虽然位置独特。却也没有搞什么特殊化,今日终于闲下来了,便回家休息,这下雨天睡觉别有一番意境。更何况怀中还搂着两位美娇娘。一位是有孕在身的杨飞燕。一位则是梦雪晴,这两女侍一夫的,弄得陆炳好不快活。
陆炳也算命好,两个夫人非但不争风吃醋,还能够一起伺候陆炳,到让陆炳大享齐人之福。
陆炳本来醒的很早,但是听到外面滴答滴答从屋檐落到地上的雨声,颇有催眠的意思于是又昏昏沉沉的要睡去。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越走越近越走越近,显然走路的人有些虚弱。走路喘息一点中气都没有。不过片刻,门被敲响了,陆炳起疑,到底是谁这么早来叫自己呢,于是便问了一声:“谁啊。”
梦雪晴听到声音有些微醒,但翻了个身却又睡了过去。杨飞燕毕竟是练武之人,听到敲门声和陆炳的问话醒了过来,推了陆炳一下说道:“去看看,说不定有急事儿。再说姐姐睡觉呢,别问了吵死了,我也再睡会儿。”陆炳摸了摸杨飞燕隆起的肚子笑了笑,然后贴着肚皮说道:“那爸爸去开门了。”
“没正行。”杨飞燕笑道。
陆炳翻身下床披上衣服走出厢房来到外屋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边开边说道:“问话怎么不回答呢,到底有何事?”
门外站着一个目光失落浑身湿透的人,而这个人陆炳却是再熟悉不过了,正是当今圣上,嘉靖皇帝朱厚熜。陆炳身子一震,他并未给朱厚熜行跪拜大礼,只是叹息了一声后说道:“你来了,进来坐吧,我夫人都在睡觉呢,在外屋坐会儿吧。”
“恩。”朱厚熜闷答了一声,往屋内走去。
陆炳拿来了干布和一身新衣服,并派人送来了一个火炉,两人在外间烤起火来。陆炳身材高大,朱厚熜穿上陆炳的衣服大不少,显得有些好笑,但是没人能笑得出来,朱厚熜满眼的悲伤感染者屋内的气氛。
“你怎么找来的?”陆炳问道。
“你以前受伤的时候我也曾来过几次,我的记性没这么差。”朱厚熜说着话语便有些哽咽了。
“别难受了,事情都发生了,就无法挽回了。”陆炳递给朱厚熜一杯热茶后说道。
朱厚熜的手冰凉,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未语泪先流,两行泪水划过脸颊,开始啜泣过了许久才说道:“上天为何对我如此不公?”
“老天爷是公平的,是你的作为导致了事情的发生。”陆炳伸出手想在朱厚熜肩膀上拍一下,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如兄弟般谈过话了,陆炳的手在空中停了很久还是拍了下去,宽大的手掌结实而温暖,干燥而带着令人信任的力量。朱厚熜抬起眼来看着陆炳,问道:“炳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听到炳哥的称呼,陆炳身子震了一下。
“你即便不爱她,也不该下此毒手。我说过了,上天都是公平的。老天爷让我差点死了却找到了生命中的挚爱,让我几近瘫痪,却让我学会了盖世武功,让我被兄弟冷落,辞官去山东,却在商场开辟出自己天地。一切都是均衡的,有失必有得,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你纵然贵为天子也是一样的。”陆炳说道。
“那我的均衡在哪里?我总是在失去,却从未获得。”朱厚熜侧头看向窗外说道。
陆炳摇摇头:“你得到许多,只是你自己并不在意。你得到了机会,少了自由。你得到了皇位,少了清闲。你得到了专权,缺少了忠臣。你为人所恐惧到处猜疑,却缺少了贴心的兄弟。如今你失去了孩子,而我,你的兄弟回来了。”
“炳哥。”朱厚熜的泪水依然止不住的往下流,无言以对只能叫出那久违的炳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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