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絮听得这话也是愣了一下,低下头拭干净了秦束的手,拿过温热的茶盏放在秦束手中给她暖手,然后起身将手巾在水盆里洗干净,搭在洁面台的架子上。这才转身走到秦束身边,轻声回道:“人心自然是这世间最难捉摸的事物,若是人人的心思都摆在明面上就不会有什么尔虞我诈的争斗,也就不会让人一直猜着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了。”说着两人一道轻叹了一口气,秦束的头越发低了下去,而秋絮也望着窗外不知何时飘起来的小雪,眼神惆怅。
半晌秋絮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回来,问道:“公主可是遇上什么事了才会有此一问?”
秦束烦恼地又叹了一口气,噘着小嘴慢慢地把早上的事都跟秋絮讲了一遍,末了哀叹道:“我一开始还以为那个陆衍是个无所畏惧,堂堂正正的英雄呢,没想到竟然是个背主投诚的小人,你当时没看到,他对大皇兄的态度有多奉承,看得我难受死了,没想到他是这种人。”说罢秦束将茶盏往茶几上一扔,双手托腮很是苦恼。
秋絮在一旁听了秦束的话,也微微皱起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秦束见秋絮不说话,抬起头看着她,问道:“你怎么了?”
秋絮这才回过神来,轻声回道:“无事。”随即笑着跟秦束说道:“原来公主生气的是见到陆校尉的另一面觉得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因此而生气是吗?”
果然秦束听了话之后越发哀怨地哼了一声,想来心里颇为烦恼。
秋絮见此只是轻笑着摇头,秦束自幼长在宫中,分明见多了那些尔虞我诈、阿谀奉承,若是换做平常人一早便学的精明世故了,可秦束却是反其道而行,反而越发憎恶起这样的事情来,如今对象换成了她一心崇拜的救命恩人,也难怪她会这样烦躁难受了。
见她越发抑郁起来,秋絮蹲下身看着秦束,道:“公主以为像陆校尉这样冒着生命危险救下公主的人应该是如何的品性?且不说陆校尉的身份背景,人都是要有人情往来的,陆校尉跟大皇子说话自然要有基本的礼数,语气委婉些也属正常。况且别的不说,陆校尉我也曾见过,为人低调清冷,并不像是喜欢攀附权势之人,即便他想要攀附大皇子,也属正常,毕竟以陆校尉的身份在军营之中本就不好过,若想在此基础上能够有所前途,这样交往也属必要的,他这样最多也只算是处事圆滑,阿谀倒还算不上的,公主大可不必如此急着下定论。再说陆校尉救了殿下也是事实,奴婢想来,陆校尉在决定救您的时候必然不是因您的身份而出手相救的,而是出于真心与善意才救的,就冲这一点公主就不该否定掉他的功劳,不是吗?”
秋絮握着秦束的手,笑着看她的反应,只是秦束依旧皱着眉头不说话,想来还是没有转过弯来,秋絮见此也不勉强,站起身来走出了房间,挥退了一众下人,轻轻将房门关上,留下秦束一个人冷静思考。
次日清晨,一夜未眠的陆衍打着哈欠走出房门,只见营房中间的空地上白雪似锦被一般,轻飘飘地覆在地上,未经污染倒也赏心悦目。
昨天一夜她都跟时甚他们一道在各处营房查找蹲守,到了后半夜雪势越发大了起来,担心在雪中易暴露身形,而且他们直找到手脚冰凉了也没什么收获便只得提前撤回了,睡了不过一个时辰便又得起床,陆衍心想着若是再这么熬夜找下去,没等找到成德,她就得先过劳死了吧。
如今已是二月,照例应是要回暖的时候了,可不知怎么的,定国今年的冬季格外得长,自十月入冬到现在足足四个多月了,仍不见天气回温,反倒时不时的下几场大雪,总让人有种不祥的预兆。
正想得出神,忽而营房外冲进来一小兵,一脚踏上雪地,一下子便将这一地雪白玷污了。
陆衍来不及可惜这一份难得的美好,只见那小兵看见陆衍正站在门口,便急忙跑到她面前,拱手行礼,喘息都来不及,便道:“传大皇子之令,急传各处营房将士于主营议事。”
陆衍愣了一下,不知道这大皇子打的什么算盘,应了一声知道了,那小兵便躬身告辞,急匆匆地转身又往其它营房去了。
陆衍眼看着一地狼藉,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了,甩了甩头,回房换了军服便往主营而去。
到了主营区,只见其他有军衔的将士也同样着急地往一处走去,只是去的并非大皇子居住的营房,而是正式议事的议事房,陆衍直觉此事非同小可,也抓紧步伐跟上队伍进了议事房。
主营区住的都是将军级别的高级将领,以及像秦九遥秦贺这样身份尊贵的主子们。其周边设有大小卫营十处专门负责保卫工作,卫营以外才是像陆衍他们那样的次级营房。
议事房在大皇子秦贺与三皇子秦九遥居住的营房之间。平日里只是参军们整理斥候们传回的消息的地方,根据这些情报梳理整体军情战况,想出应对之策以供将军们参考。但若是遇上重要军情需要商议,抑或者是参与人数众多的时候,宽敞明亮的议事房就成了最好的处所了。
陆衍站在队伍最末,远远只见议事房里人数相比以前更加多了许多,想来必是大皇子从璟国带来的帮手,几十步纵宽的议事房几乎挤满了人。
陆衍望去,秦九遥今天倒是没坐在主位,而是坐在主位左侧的第一个位置上,在他下面是陈翰靖。主位上坐的自然就是大皇子秦贺,右侧第一位则是李至,再下面才是跟着大皇子一同过来的姜娑。
据陆衍所知璟国出名的将军有六七个,如今这定国战场上便聚集了三个,而且还是其中最为有名的三人,可见璟帝对于定国战场志在必得,不惜派出如此精锐,其雄心自不必多说。思及此,陆衍反倒有些担心这样的阵容,定国军队又该如何应对?
定国本就崇文弃武,原本有个凌王坐镇尚且还有的一拼,阴州守将田阔也算是有点本事的,可这两人先后死在了自己的自负上,如今的定国军队除了年迈的韦如集,年轻一代的将军都不是这几个璟国将军的对手,局势可以算是极为不乐观的了。
正皱眉想着心事,这边秦贺见人都到齐了,便开口道:“我军自入深州以来已有半月,休息整顿。昨日我检查了一下将士们的训练成果,效果显著,因此本王决定准备与六峡国联军一同进攻冀州!”
此话一出,众人震惊,原本安静的议事房立时便像是炸了锅似的吵嚷起来。陆衍也觉惊讶,这大皇子未免也太过着急了些,才刚刚到大营两天便急着出兵讨伐,实在有些不合情理。陆衍越过激动的人群看去,李至与陈翰靖,一个低着头,另一个也侧过了脑袋不发一言,显然都已经是知道了这件事,只是不知大皇子以什么为条件制止了他们的反对。陆衍转过视线又看向秦九遥,只见他紧抿着唇,双眼半闭,俨然一副入了定的模样,可见也是不打算插手这件事,由着大皇子闹去。
这下陆衍便有些明白过来了,大皇子想要掌权必须先要有战功,这战功并不一定要从战场上拿命去挣,一场胜仗的指挥者更是功不可没的,大皇子这次单独提出要进攻冀州,就是想要在战场的把控权上抢占先机,等到他取得了一定的胜利,军权自然而然地便落到了他的手里。而秦九遥分明知道现在攻打冀州可能性很低,可他故意不说,定然是想要设计让大皇子在初次征战便失手落败,想要挫了他的锐气。
一场兄弟之间的争斗便要搭上数万将士的性命,在权利面前人命当真是如草芥一般微小啊!
这边参与议事的将领们已经在陆衍出神的这么一小会儿时间里吵成了两个派别,一方表示大军在城内驻扎已经多日,士兵的默契上已经磨合地差不多了,正是进攻的最佳时机,再等下去只怕不利于军心稳定,士兵们也容易产生惰性,因此支持大皇子的决定。
另一方则认为冀州城易守难攻,又有一条数十米宽的河道横贯在两座城池之间,这几日虽然已经结了冰面,可这几日天气反复无常,大军贸然出动恐有陷阱,出师不利便更容易造成军心的动摇,认为还需静待时机。
这两派你来我往在,吵得不可开交,陆衍仔细望去,支持的那一派半数以上都是大皇子带来的将士,但剩下的那几个则是一直在军中的,显然已经接受了大皇子的招揽,成了他那一头的了,如今极力争执,为的就是在大皇子面前争功证明自己的诚意。
不过这样的做法不仅落入了陆衍的眼中,自然也落在了其他有心人的眼里,实在愚不可及,陆衍侧目看了一眼大皇子,只见他还一脸自鸣得意的样子,心中暗自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