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朝,杨荣有如诸葛孔明附体,上演一场舌战群儒,不,舌战众多同僚的戏码,以致拖到午后才散朝。朱祁镇饿得头晕眼花,上了御辇,却道:“宣张宁。”
张宁到昭仁殿,朱祁镇正在用膳,道:“卿来得正好,先用膳。”
他预留几个菜,让人备好碗筷,可谓十分贴心了。
张宁早就习惯蹭饭,谢恩后坐下开吃。君臣吃完,贾小四上茶,朱祁镇叹道:“卿今天幸天没有上朝,要不然非被他们吵死不可。”
正三品大员自然是要上朝的,但锦衣卫指挥使例外,没有要事大事,可以不上朝。张宁巴不得一觉睡到天亮,不用二更天起床,四更天赶到宫门口,等候宫门开启。
张宁道:“可是为向布庄收税的事?”
一直以来,只有农户才需要缴税。农夫们用辛辛苦苦种了一年的谷子交了一年的税赋,自己所剩无几。商贾社会地位低不假,所得却尽归自己,一个铜板都不用交。
而今,布庄的掌柜真金白银交给户部的员外郎周平,这对东家来说,是一笔额外的支出,而这笔支出,不仅一次,而是有可能每个月一次,每年都要交。
这怎么得了?!
隐在幕后的东家若真是地位低下的商贾也就算了,偏偏有很多是身在朝堂的官宦以及祖先因功勋而封爵的勋贵。
明朝的官员俸银极低,靠俸银养活一大家子和婢仆是不可能的,哪怕每年有炭敬,相当于领了年终奖,依官职高低而得。
唯有名下的商铺,才是官员和家眷丰衣足食,人情往来的保证。
勋贵们为维持贵族的体面,花费更多,有官职的勋贵除了爵位那点俸禄外,还能多领一份俸禄;没有官职的,爵位那点俸禄够做什么呢?不会经营,没有商铺良田,一大家子只能吃西北风了。
几天来,弹劾户部的奏章雪片般飞到朱祁镇案前,其中半数弹劾周平,用“一举成名天下知”形容他一点不为过。其中八成奏章是文官们所写。
勋贵是武将,有些不在京中,有些没有官职只有爵位,因而不能及时做出反应。
早朝上文官们引经据典,言辞犀利,杨荣淡定应对,勋贵们只能见缝插针说上一句。
朱祁镇大吐苦水,道:“……不就收几两银子吗?他们指槡骂槐地骂朕,真是岂有此理。”
不怪他会这样想,向布庄收税由张宁提出,他首肯,太平厂做出表率,他没有点头,户部哪敢这么做?
这些臣子太可恶了,平时一个个的满嘴忠君爱国,现在收几两银子的税,什么忠君爱国都抛到九霄云外。
张宁道:“陛下,他们偷税漏税惯了,只要让他们知道缴税的重要性,他们就老实了。”
别跟他们废话,直接动真格的。
朱祁镇点头道:“卿尽管放心去做。”
“是。”
君臣相视一笑。
说话间,杨荣来了,老头子疲惫得不行,歇了一会儿,才强撑着过来。进门见张宁在座,露出笑容道:“你在这里就好。”这小子古灵精怪的,一定有办法。
说完,才向朱祁镇行礼参见。
朱祁镇赐坐,吩咐给他上茶,道:“杨卿别气坏身体。”
自从一时冲动将太皇太后气晕后,朱祁镇说话注意很多,杨荣被围攻时,他就担心老头子一气之下晕了过去,幸好悲剧没有发生。
老头子的意志还是挺坚强的嘛。
杨荣行礼道:“谢陛下关心。老臣身子骨不硬朗,但决不能让他们得逞。二十税一已经是低得不能再低了,妄想包庇那些商贾,岂是臣子所为?”
张宁道:“二十税一,确实不多。只是多年来,他们一直没有交税,习惯食税而肥。只要他们习惯交税,按时交税就好了。”
杨荣眼睛一亮,一拍大腿,道:“对啊,张大人所言正合老夫之意。只是如何做到?”
“陛下先下诏,所有商铺必须按月交税,接着于各州县另外设立收税的衙门,这个衙门只负责审核、收税。”
“新成立一个衙门?”朱祁镇反问。刚才张宁说让他们习惯交税,他还以为将几个闹得最凶的臣子下诏狱。只要在诏狱呆几天,他们就老实了。
张宁诚恳道:“陛下,税乃一国之根本,无论农夫还是商贾,都是陛下的子民,为何农夫得交税,商贾却不用?当然,为示陛下恩泽天下,可准商贾于节日着丝绸。”
太祖规定,商贾不能穿丝绸,农夫可以。于是出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农民能穿丝绸,却穿不起,商贾有银子穿得起,却不能穿。
只要交一点点税银,便准予商贾在节日,如祭祀、过年穿丝绸,于商贾于言,已是莫大的恩典。
商贾们定然愿意。
而且,以后不仅布庄交税,不管经营什么,只要是商铺都必须交税;也不局限在京城,而是只要大明疆域所及的商铺都必须交税。
单单京城一地,仅仅布庄一行,收到的税就不少,何况天下各行各业交的税?杨荣只觉眼有豁然开朗,激动之下,说话竟有些结巴:“张大人……所言……请……陛下……允准。”
向天下所有商贾收税?朱祁镇怔怔的有些回不过神,貌似他叫张宁过来,是想让他收拾几个刺儿头,怎么说着说着,变了味呢?
张宁笑道:“杨大人自是乐见其成,只是小子要背上千古骂名了。”
杨荣激动依旧,说话却顺畅了,眉开眼笑道:“哪个锦衣卫指挥使在乎自己名声?张大人太过善良,难免有负锦衣卫指挥使之名。”
太无耻了。张宁暗骂,道:“小子纯属狗咬耗子,多管闲事。此事若由杨大人提出,便顺理成章了。不如陛下在诏书中说,应杨大人所请。”
你小子这条计策太毒了,诏书中要加上这一句,老夫的祖坟怕是会被人挖了。杨荣起身朝张宁长揖到地,道:“老夫谢过张大人。于天下商铺而言,此策是好事,于朝廷而言,此策功在春秋,张大人何苦推辞?”
张宁很想说,若是将收到的税赋分润我一点,只要一丁点,这个骂名我担了。可他也就想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