岢岚军南面,洪谷,起伏的山梁在此处变得平缓了很多,平坦的地势延绵出一片开阔的青草坡地。
此刻,日头正懒洋洋地挂在天上,像是对下面摆开阵势即将开战的双方漠不关心。
李克用轻轻抚摸着胯下战马的鬃毛,平复着其不安的情绪,对面昭义和河东两镇联军的旗帜随风翻卷着,黑压压的军众横亘在坡谷口,铺满了对面空旷的草甸坡地,明盔亮甲在阳光下泛着寒光,远远望去令人胆寒。
昭义、河东这两大朝廷主力军队联袂进击岢岚军城,自然是想把自己从岚州赶回去,虽然对方很强大,但李克用实在是不想走。
我想试一下,不管成不成功,不试怎么知道一定会失败?李克用将岢岚军城内的全部沙陀军调集了出来,准备跟朝廷死磕。
对面的战鼓开始擂动,咚咚的皮鼓声响叩动着每个沙陀军士的心脏,他们不由地将手中的弓身攥得更紧了。
崔季康和李钧此刻正在中军中依马望着对面的沙陀军,敌方清一色的骑兵横铺在前面,狼旗节仗树立在军前,下面的白色流苏随风扬起,像是一缕飘散的轻烟。
李钧的父亲李业曾任河东节度使,小时候的李钧在府邸内也多次见过沙陀部将出入府中议事,那时的沙陀人看着还挺恭顺温和,除了胡子茂密一些外,李钧没觉得和唐人有什么太多的不同。
现如今两军对垒沙场,对面肯定还有那些父亲曾经管辖的部将们,世事难料,让人不禁唏嘘。
李克用看了看淡蓝色的天空,游弋的云朵渐渐遮住了日头,天地间变得黯淡了一些。
“冲!”李克用抓住了这点些许的变化,立时领着大军冲了下去,对方人数众多,而且气势如虹,多待下去就会消磨己方的士气,不如先发致人。
官军们也同时动了起来,为应对骑兵的俯冲,前方的步兵早已支好了盾牌,陌刀队的长刃已经伸出,即可化解对方冲势,又能大片旋杀骑兵。
这本来是一场悬念不大的战斗,力量悬殊之下,理应是朝廷碾杀沙陀军,崔季康和李钧在护卫军的翼护之下冷冷地看着战场上残酷的厮杀。
断臂残肢,战马哀鸣和惨叫,整个坡地之上如同突然陷入了一个修罗地狱,血腥杀戮惨不忍睹。
李克用的全身上下像被血泼撒了一样,身边的骑兵凭借着前面骑军拼死踹开的缺口冲了进去,顿时将官军的阵型冲散了开来。
昭义和河东军毕竟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实战部队,在短暂了慌乱之后,迅速地变型合围,想要将冲入阵内的沙陀军围杀殆尽。
李克用被围在阵中苦苦撑着,外面的骑兵一时又冲不进来,唐军的步兵在一点点消磨沙陀军的兵力。
蓬蓬蓬,几蓬箭雨射出,将侧面的唐军顿时射倒一片,李克用部下康君立等人突然掉头率领着骑兵拼死横冲唐军的中军,猛的还怕不要命的,暴烈的马蹄踏着兵士们的尸首越过,冲过刀刃和盾甲,顿时冲向了崔季康和李钧,中军兵众们被猛地痛击,有些措不及防,阵型一下子被突破开来,被突袭中军将士们顿时一片大乱。
步兵的军阵一旦松懈混乱,就像一座坚固的大坝,一旦有一处损坏,便会起连锁反应,从中间溃涌、跨塌。
前一刻还奋力厮杀的官军,此刻有些不知所措,中军混乱的迹象让这些普通士兵对战场局势无法把握,是不是敌人又来了大量援军,已经击溃了中军?
李克用不会放弃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数百骑军在步兵军阵内左突右踹,硬生生地用刀箭杀出了一条血路,当李克用等人突围出来的时候,外面的骑兵们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呐喊,这声音震彻了坡地,让官军心里阵阵发寒。
李钧想稳住溃退中的昭义军,他勒马向前用长剑斩杀了几个溃亡的兵士,但鲜血已经难以阻止战场上溃败的军势,河东军也在迅速撤退,整个战场已经分出了胜负,乱象已经失控。
“不要退,本将命令不许退,违令者立斩!”李钧无力地喊着。
他的喊声虽然在昭义军噪杂的喊叫声中被淹没了,但却被一个沙陀军士铺捉到了踪迹,一支冷矢顺着声音的方向射出,立时洞穿了李钧的皮盔,鲜血顺着箭矢飙射出来,李钧晃了晃,在护卫的惊叫声中,倒下了。
崔季康无奈地看着如同潮水般溃败的军队,战争就是这么随机偶然,胜败转瞬间更替,崔季康狼狈地随着护卫兵士们劈杀着,艰难地冲出沙陀军的追击,大片的唐军尸首散布在山脚谷地,此役朝廷大败。
崔季康和兵众们在夜色中穿过了山峦,向东面而进,辎重粮草全部丢弃,人们饿着肚子走了数日,失落、愤恨、绝望在每个人心头积攒着,等待着爆发的机会。
残夜,洪谷坡地上,野狼撕咬着战亡的兵士尸体,才平息下的血腥味再次泛起,夜鸦栖息在树叉上,它们也被这特殊的气味撩拨的难以入眠,不停啊啊地轻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