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你不可以死……”伴随着一声尖叫,躺在罗汉床上的娇俏少女若远山般的双眉紧蹙,长长的睫毛已经被泪水沾湿,她猛的睁开漆黑双眸,从床上坐起,定了定心神,环顾了下四周。
铜熏炉里的炭火正滋滋的从小孔中冒出暖流,床塌前的安神香正袅袅升起细烟,不过,这安神香,倒是一点也无作用。
她又做梦了,瓢泼大雨中,梦见那个倒在她怀里的少年,平日里闪着星光的双眸渐渐的变得涣散迷离,胸口中箭,伤口的鲜血顺着雨水喷薄而出,染红了他白色的衣襟,她闻着空气中满是血腥味的气味,看着他渐渐闭上的双眼,害怕的直哭。
直到黑衣人将他掳上马背,又一掌将她打下万丈深渊,她在最后一眼看见疾驰远去的骏马,这是两年前她见他的最后一眼,直到她被凤煦救下,睁开了眼,这才真正的结束了这个噩梦。
云槿曦掀开被衾,走下罗汉床,来到窗前的梳妆台上,推开竹窗,晨光已微熹,一直不停歇的春雨噼里啪啦的砸在鸳鸯阁的屋檐上,让她不由的心慌意乱。
又下雨了,她闭上了眼睛,眼前闪现的是那个在大雨中倒在她怀里的少年,她觉得头痛欲裂,只能强迫自己不能再想了。
近几夜总是梦魇缠身,失眠到天亮,难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猛的睁开眼睛,使劲晃了晃头,把回忆硬生生的赶出了头脑,唐朝,长安城,此生怕是再也回不去了吧。
“这着实令人作恼的春雨,又得惹的姑娘多愁善感了,下就下,也别一连好几日不停歇,姑娘都闷闷不乐好些日子了,每到下雨天,姑娘都食不遑味,老天爷,你可别再一直下了,放过我家姑娘吧。”
蜿蜒曲折的回廊中,扎着双丫髻,身穿粉色襦裙,外披水青色长衫的小婢女春绵避过滴着雨滴的屋檐,拍了拍被春雨微微打湿的襦裙,跺跺双履沾上的雨滴,又抬头朝天上嘟嚷了几句,这才手提精致的多层食盒往鸳鸯阁走去。
待春绵走到姑娘房屋门前,照例抬头往鸳鸯阁二楼望去,点点灯光从开了一侧的雕花竹纸窗中摇曳飘了出来,一个窈窕纤细的剪影映在另外一侧的纸窗户中,在这绵绵春雨中显得瘦削而又孤寂。
果然,姑娘今日如同往常,怕又是早早就起了,春绵勾起玉手轻轻的敲了敲门,待听到楼上姑娘微微探头出来说了声进来之后,这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春绵提着食盒爬上阁楼,一眼就望见坐在竹纸窗的梳妆台前,背对着她的姑娘,三千青丝直垂纤细的腰肢上,姑娘只着了一袭纯白织锦的儒裙,裙裾上绣着洁白的点点梅花,用一条素灰色腰带将那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束住。
“云姑娘,这虽是春日,但整日下着雨,倒也是有些许寒气的,姑娘向来体弱,可得加个外衫罩一下才好,可别冻坏身子。”
春绵把食盒放在案桌上,去美人屏风旁的架子上拿了件碧绿的翠烟衫,披在云姑娘身上,待见云姑娘穿上之后,又伺候云姑娘洗漱完毕,这才折回来打开案桌上的食盒,把吃食都摆了出来,随着食盒一层层的被打开,香味也慢慢的释放了出来,弥漫在整个屋内。
“云姑娘,用点早膳吧,今日有好多好吃的,你看,馎饦,胡麻米粥,芝麻胡饼,子推蒸饼,荞麦煎饼,还有酪樱桃,大汗见姑娘近几日食不甘味,特意吩咐后厨精心准备,快趁热吃点吧。”
春绵摆完吃食,转过身望向云姑娘,姑娘正托着腮望着窗外的绵绵细雨一动也不动,她一时怔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若是平日,她定不会打扰姑娘。
只是姑娘好几日未好好进食,自己心里也着实焦急,今日大汗还特意交代,若姑娘没有吃完这么多的早膳,自己今日可得受罚了,想着那些平日里被受罚的婢子们,春绵心里不由吓的一颤。
“云姑娘,您好歹吃点吧,您要是有个什么事,大汗可饶不了我。”春绵虽怕被罚,但是更担心姑娘身体,看到姑娘魂不守舍的样子,顿时酸了鼻头,小肩膀缩了缩,嘴角一扁,哽咽的说道。
“绵儿,大汗又怎么吓唬你了,看把你吓的,大汗每日不都是笑脸盈盈的,今日怎么转性了,你别怕,待会我就找他算账去。”
云槿曦听见身后春绵的哽咽声,连忙起身回头一看,这小丫头,果然红了眼眶,这个好哭鼻子的丫头,怪不得长了一双汪汪眼。
“好了绵儿,不准哭,红着眼眶被外人看到,指不定说我这个姑娘怎么欺负你了,你也坐着吧,我看看今日绵儿又给我带来什么好吃的。”
云槿曦刮了刮春绵的鼻头,让她在自己的对面坐下来,自己近几日这番模样,怕是吓到了这丫头,毕竟这丫头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姑娘只要肯吃,绵儿就不哭啦,姑娘你看这个芝麻胡饼,刚刚新鲜出炉的,还冒着腾腾热气呢,你闻这芝麻,真香啊。”春绵闭上眼睛陶醉般的深吸一口气,又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还有这胡麻米粥,后厨可是天未亮就开始慢火熬制,许久才熬的这么绵绸软糯,还有你看这馎饦面片,我可是特意交代后厨可不能煮的太烂,我知道姑娘就爱吃有点嚼头的,姑娘再看这酪樱桃,可是大汗亲自派人去樱桃园现摘回来的,这些吃食看着都太美味了,只是配着这煎饼的大葱,着实让人有点呛的慌。”
春绵正热情似火般洋洋洒洒的介绍着今日的早膳,一眼望见缩在小盘里的大葱,嫌弃的扁了扁嘴巴,云槿曦看着对面丫头那模样,忍俊不禁的笑了,几日来的阴霾因对面的丫头暂时消散了一点。
“见你介绍的这么卖力,那我就赏绵儿一个面子,今日就多吃点,不然要是如前几日一般,不吃上几口,那今日你可得受罚了,我见大汗每日喜笑颜开的,和我说说,他对你怎可如此凶,和我说说他准备怎么罚你啊!”
云槿曦拿起汤匙尝了尝胡麻米粥,确实软糯可口,又尝了一口馎饦面片,果然还是熟悉的味道。
“姑娘,大汗可是只对你一个人喜眉笑眼的,对下人可都是冷若冰霜,你可是不知晓,昨日我端着早膳去大汗那里复命,大汗看到丝毫未动的早膳,大手一挥差点就把我的托盘打翻在地,黑着脸对我说,明日要是姑娘再不用膳,我便罚你连喝二十杯马奶,吓得我是双腿直打颤,这简直比打我板子还让我难受。”
春绵想起昨日大汗的话,不禁浑身又一颤,似打了个寒颤一般哆嗦了一下,双手环抱住自己的香肩,“所以,云姑娘,你要是真为绵儿着想,今日可得通通吃光这些。”春绵玉手一指案桌上的吃食,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云槿曦。
“我想起我们刚来这突厥之地,喝的第一口马奶,我们两个整整吐了一个时辰,时间过得真快,两年了。”云槿曦轻轻吐出两年这两个字,内心不似初来乍到那般波涛汹涌,倒显得平静如水,两年了,白驹过隙,盛年不重来。
“不对,我记得姑娘比我还多吐了一个时辰,哈哈,这突厥之地,就是比不上我们唐朝,还有繁华的长安城,那里可有好多好吃的,哪像这里,食物匮乏,土地贫瘠,直接喝现挤的马奶,还生吃羊肉呢!多野蛮啊!”
春绵自顾自的说着,见姑娘久久未搭话,屋内一片寂静无声,又见姑娘放下了汤匙,内心暗道一声不好,春绵皱了皱眉头,用手轻轻的拍了拍自己的樱桃小嘴。
大汗可是交代过自己在姑娘面前万万不能提有关唐朝和长安城任何的词,哪壶不开提哪壶,春绵啊春绵,今日看来你这二十杯马奶是不得不喝了。
“绵儿,不用为难自己了,唐朝和长安城,日后在我面前少提便可,好了,我吃的差不多了。”云槿曦放下了汤匙,用白色手帕擦了擦嘴角,怪不得春绵,她并不知情。
“姑娘,您才吃了半碗胡麻粥和半碗馎饦面片,这些香喷喷的饼和酪樱桃不吃吗?那今日我可得真的要受罚了。”春绵皱着小眉头,嘴巴嘟了起来,本就圆圆的脸蛋鼓的更像发起的白馒头般可爱。
“我啊,今日可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既能让你不喝羊奶,又能不浪费这些美食,怎么样?”云槿曦把案桌上的美食往春绵面前推了过去,抬了抬眉头,又指了指桌上的美食,笑意盈盈的看着春绵。
“我,我可不敢吃……”春绵望着案桌上的美食,咽了咽口水,点着头,摇摆着肉乎乎的小手。
“你啊,不吃就不吃,点着头做甚,快点吃吧,我看你是对马奶的滋味念念不忘了,前几日我就教你这个办法了,你看你不听我的话,所以挨大汗的训了吧,若你今日再不听我的,那我也帮不了你了。”
云槿曦看着口水都快要流出来的春绵,不禁莞尔一笑,这两年这个小丫头跟在自己身边也挺好,至少她是唐朝人,身上有家乡的气息,平日里叽叽喳喳的如喜鹊一般话多闹人,让自己在离长安城十万八千里的突厥领地,身边有个温暖的陪伴之人。
“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了,姑娘,这可是你叫我吃的啊,前几日我哪敢吃,只不过今天要被罚喝羊奶了,才不得不……”
话音还未落地,春绵就迫不及待地抓起一个芝麻胡饼,一口咬开,里面是香喷喷的肉馅,脆香十足,肉馅与芝麻浑然天成,在唇齿间游荡。
“云姑娘,这个芝麻胡饼太好吃了,你要不要吃一口,你不吃可真要后悔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春绵挥了挥手上的芝麻胡饼,递给云槿曦,突然又觉得已经被自己咬了一口,顿时觉的尴尬不已,所以这举着的小肉手,伸也不是,缩也不是,就那么举在那里。
“那我也就勉为其难的尝一口吧。”云槿曦见春绵不知所措的样子,便从春绵咬过的旁边撕了一点芝麻胡饼,放入丹唇里,紧接着漆黑双眸睁大,又对春绵竖了竖大拇指。
“我就说吧,云姑娘,还要不要了,绵儿把这都给你。”说着春绵就把自己吃的那一边撕了下来,把一大块未吃的芝麻胡饼递给云槿曦。
“绵儿,你快吃吧,我今日可吃的太饱了,我要起来走动一番,对了,你可千万别把这些吃的一干二净,这大汗,精明着呢,每样留点,向大汗复命的时候就说今日姑娘实在是饿坏了。”云槿曦朝春绵摆了摆手,站起身来,走到竹窗前,又坐了下来。
云槿曦抬头望着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春雨,似万条银丝飘落在屋檐上,随后又变成了一滴滴闪亮的雨珠顺着青瓦片迅速落下,宛如断了线的珠子,落下一排排水滴,像美丽的珠帘,这春雨绵绵不休下了好几日,屋顶上每日雨雾弥漫,如烟如云地笼罩了整个鸳鸯阁。
春绵一边大快朵颐着,一边望向云姑娘,她的发丝被风微微吹起,看着姑娘出了神的模样,春绵也突然就没了胃口。
她擦了擦嘴角,又把吃剩的吃食都装进食盒里,走到云姑娘身边,见云姑娘望着窗外的春雨失了神,便低声道了一句,“姑娘,要不要替您梳妆打扮。”
“绵儿,不用了,你先下去吧,我倒觉得有些困意了,想继续歇会,你先忙你的去吧。”云槿曦转过头,努力对春绵挤出一个笑脸。
“云姑娘,那你好生歇息着,我就先去大汗那里了。”春绵望着云姑娘似愁容一般的笑容,微微叹了一口气,都怪自己说错话,惹得姑娘又想念家乡了,她提着食盒轻轻的走下了楼梯,出了鸳鸯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