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位置,分不出区别的风雪,相差无几的火堆,然而围在火堆边的人却不是以往那些人,而且更多了一些!
胡二牛再不会变戏法一样掏出不知道从哪里淘换来的吃食,当然也就再没了飘荡在风中,让人感觉温暖的香甜气息!
鲁文楚也不会动不动就张口骂人,说些荤段子,又或者咒骂他那个不知道真假的秀才便宜爹了!
他们两个如今和很多来到青丘山的人一样,化成了一抔灰烬,被放置在一个个白瓷坛子里,静静等着被送回家,交给家里的亲人!只是,不知道这家还在不在,亲人还有没有,这一切都要靠彭秉夫手中,那变得越来越厚的本子来确认!
“胡思成,二十六岁,尚未婚配,家住望月城南六十里,青石村人氏,家有人字山地二十亩,茅屋三间,父母健在,有幼弟一人,若死,由高炳德代为照管!父母死后,家产与其弟平分!
高炳德在吗?“
彭秉夫将胡思成生前的遗嘱逐字念了出来,人群里安静的很,久久没有人答话,彭秉夫的心不住的沉下去,他最害怕这种沉默,只可能有一个理由。
“高炳德也死了!“终于有人确认了高炳德的生死。
高炳德!彭秉夫仔细的找到了高炳德的名字,却发现他所托付之人恰恰就是胡思成!
彭秉夫用笔在胡思成和高炳德的名字上做了个记号,他们的遗嘱中没有更多的交代,那就只好自己将这件事暂时揽下来!这些令人心酸的托付的链条中,总会有断裂的地方,就如胡思成和高炳德两个!
随着那个晚上一个偶然的提议,彭秉夫就开始帮着这些普通的人族兵士记录这些他们想要说清楚的东西,比起官方记录的那些,这样的记录更加的详尽,而且还多了每个人对于自己身后事的安排!如果说前者是冷冰冰的,而后者却让人每每看起,都觉得仿佛一根根的尖刺就那样毫不遮掩的,直愣愣的扎进心里!每一句遗嘱的背后,都是他们对于自己家人,亲朋的深情厚意,对于这个世界的深深眷恋,也透露出他们的无奈,对于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悲哀。
而就像刚才这样的情形,却是时常的出现!很多人都是彼此相互托付,最后却一起消失在了祸乱之中!
原本整件事不过是人们悲哀之余的一个提议,也算是对他们自己的一点安慰!而当彭秉夫做下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原来记录的是一个个盘根错节的生命!
这些人族的兵士最开始都是来自乐水先生带来的那些玄甲军,慢慢的,各方势力来到青丘山的一些兵士听说了这件事,也一个个加入了进来。
这些人族兵士都是些底层的兵士,战阵冲杀靠的是一些犀利的器械,或许有那么几人得人指点,懂得些简单的灵炁运用,却也不过是些皮毛,登不了大雅之堂!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连字都不认识,就如那鲁文楚,总是要拿一个莫须有的便宜秀才爹来自嘲。
越是这样,彭秉夫就越是对于妖族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感到羞耻,而不仅仅是灵池出现之后,妖族沉迷其中,最终却害了整个神灵大陆的事情!
比起这些朴素的普通人族兵士,妖族枉自修为高了很多,却是整天自怨自艾,抱怨天地不公,却从未想过,自己为这个世间做出过什么!空有比这些普通人更为长久的生命,却时常拿一个天劫来抱怨世事的不公,却不想更多的人只是时光中的一粒微尘而已!比起他们,妖族不知道要强了多少,然而却忽略了太多与之对应的东西!
先前,彭秉夫还想着祸乱平息之后,一定要护住妖族的血脉,让族群能够延续下去,等到妖族重新崛起之后,自己就像和苏木说的那样,到万灵谷为妖族赎罪!而现在,随着越来越多遗嘱中的联系断掉,彭秉夫决定就由自己将这些联系延续下去!他们已经牺牲了太多,而自己,却不能总是想着妖族自身!况且,妖族如果仍旧像以前一样,就算血脉延续下来,仍旧会是一个对这个世界毫无责任感可言的族群,依旧会被人看不起!
“陆大有,三十一岁,家住宣曲城草市街,家中妻子以浆洗缝补为业,有一对子女,若死,家中一切托付给好友孟贵增!妻子若要改嫁,任其自便,抚恤银两取一半作其嫁资,儿女若能随母则随,否则,烦请孟贵增代为抚养成人。
孟贵增在吗?“
“在,我知道了!”孟贵增声音哽咽,用手拍了拍尚有余温的骨殖白瓷坛子,“彭兄弟,先前我没有交代,不如今天也帮我写上吧!”
彭秉夫点了点头,心中突然一阵酸楚,说道:“等把今天的事情做完了,我就帮你写上!“
“好,彭兄弟忙,我先到一边等着!“说完,孟贵增抱着陆大有的骨殖退出了人群,到了一定帐篷的边上坐了下来,好似在哭,又好似低声的在自言自语。
”韦长兴!?“彭秉夫发现了一个出现了很多次的名字,或是有些人将自己的身后事托付给他,或是他听到熟悉的名字,便主动承担了下来!就像自己承接下来那些突然中断掉的托付一样,他几乎在听到自己熟识的名字的时候,便会把主动的承接下来。
而且,自己做的记录中,仍然有健在的人,同样是把身后的事情托付给他,这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彭兄弟,我在呢!”一个瘦弱的身影从后面挤了进来,他的神情有些疲惫,手里拿了几张纸,写的密密麻麻,一些奇怪的线条和符号在一些名字中间穿梭,另外还附有一些线条,似乎像一些地图。
“韦兄弟,汤宏才将他的身后事托付给你了,他家里的情形你都知道吧!“彭秉夫没有逐字念出汤宏才的遗嘱!
汤宏才既然将事情托付给了他,两个人必然是打过招呼的!但韦长兴的身上已经背负了十几个人的嘱托,不管是别人主动的,还是他自己承接下来的,都显得已经太多,对于他这样一个普通的人族兵士来说,除非他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又或者家中堆金积玉,良田千顷!
可就看他现在的样子,以及他的境遇,无论如何都不是这样的人!而且就算他家真的是这样的豪富之家,如今天下祸乱的时候,金玉财物早就没了用途,良田千顷更是无主的荒地!他一下子揽下了这么多人的事情,如果他缺少对自己能力的正确判断,自己这边又不做甄别,只图手里的事情处理的方便,就全都交予了他,回头万一出了什么纰漏的话,受苦的是那些望眼欲穿的家人!
他这边照应不来,自己这边又以为那些人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今天所做的事情就都成了镜花水月,不过是让在场的所有人心里好受而已,到底是骗了自己,骗了因信任自己而托付自己的袍泽兄弟,也骗了他们的家人!
这就由不得彭秉夫不问上一问。
“我都清楚!他家在白石城西北,是当地的猎户,家中只有一个摔断了腿的老爹,现在不知道生死!“
彭秉夫点了点头,不打算再问下去!虽然有些残忍,但说实话,汤宏才家中的这种情形,几乎算是赤贫!他那摔断了腿的老爹怕是早就葬身在魔族之口!但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按照他生前的托付去看上一眼!这件事对于韦长兴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至于他为什么要揽下这么多人的托付,或者这么多人把自己的事情托付给他,也许还是要等到人们散去的时候再问他就是了!
彭秉夫又按照自己的记录,处理了三个人的身后托付,其中一个是玄甲军的人,他托付的人同样是韦长兴!彭秉夫想要让韦长兴留下来,于是念起来的时候,将托付人改成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顺理成章的就抢先将这个人的托付揽在了自己这里。
他看出韦长兴有话想跟自己说,这也正是他想要的。
“彭先生,我记得米大昌是将身后的事情托付给我的!是本月初三的时候,先生为我们记录下来的,怎么刚才先生说他托付的却是谷永丰?先生是不是看错了?
就算他托付的是谷永丰,谷永丰战死之后,事情也是托付在我的身上,怎么先生要自己揽下这件事情!“
人刚刚散开,韦长兴便迫不及待的过来问起了刚才的事情。
“长兴兄弟,能不能先让让我!“孟贵增问道。
“那你先说吧!“韦长兴看了看抱着一个白瓷坛子的孟贵增,便退后了两步,让给了他。
“彭兄弟,你帮着我也记一下,不过我没有可托付的人!“孟贵增有些不好意思!
他跟陆大有喜好结交朋友不同,生性愚钝不说,也笨嘴拙舌的,是以也只有陆大有一个生性话就多的厉害的人做朋友!听着别人滔滔不绝的时候,他就时常觉得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心里就无比的痛快!
陆大有即使在这样难过的形势下,交游也是一样的广泛,是以很早就知道了这里的事情,早早的就拉着他来了这里,并且指定他作为自己的托付人!然而到了他身上的时候,他却一直都没有说!直到今天,把陆大有的坛子抱在怀里,从热呼呼的,一直抱到了现在冰凉,他才艰难的做了决定:趁着自己还活着的时候,赶紧把后事交代清楚了,也好让家里人好过一些!
“嗯,你先说出来吧!我给你记上,我一定帮你想办法!“
“是,实在没人托付,我来帮你!“韦长兴又凑了过来。
孟贵增感激的看了两人,便将自己的事情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