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的爹张财缩手缩脚的坐在欧阳朴房间里,直到现在,他还是不太相信自己能坐在这样的房间里。
曲仁里离着白石城很近,张财出生那里,长在那里。
从白石城到曲仁里是五十里,从曲仁里到白石城也是五十里,但白石城是白石城,曲仁里仍旧是曲仁里。
同样的五十里,隔开了两个完全不同的地方,一个是普通的二十来户人家的村子,一个对于张财来说,就是梦一样的地方。
张财不过三十岁的年纪,常年的劳作让他看上去却像四十几岁的年纪。他在来白石城之前,去过最大的地方就是夏家镇,如果不是穆心禅的委托,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与平时完全不同的辛大郎,如果不是有了可以给自己壮胆的五两银子,张财想都不敢想来白石城。
穆心禅将信交给他的第二天一早,他就告别了家人直奔白石城。张老汉听说在自家吃饭的那两个年轻人原来是那样的贵人,儿子如今又是要给白石城什么径山阁的欧阳大人送信,还可能见到捕快们的顶头上司宫无咎大人,觉得此事必然比自己侍弄田地要重要的多,一夜觉都没睡好,没等天亮就早早叫起儿子,催促儿子上路。
张财也觉得事情重要,所以也没有怨言,拿了虎子娘早就备好的干粮和水,顶着星星月亮就上路了。
进了白石城后,张财一路打听,来到了径山阁前。看到宏伟的径山阁的时候,他就觉得欧阳朴肯定不比那个宫无咎大人官小,心里更是打鼓。小心翼翼的跟门口的一个老人说自己要找欧阳朴,有信要交给他,不待老人询问,赶紧说是穆心禅和邵瘦石让自己来送信的!生怕别人把自己赶走。
那个老人本来看他一身穿着寒酸,想要出言驱赶的,忽然听他说要找欧阳朴,更是想笑。心说太素先生什么时候谁都能见了,可又一听他说有穆心禅和邵瘦石的信,就赶紧把到了嘴边的话憋了回去。
“信呢!给我吧,我替你转交!”穆心禅是谁,邵瘦石是谁,他可是都知道。
虽然他是孙长吉死后才来到径山阁的,但是穆心禅这个人他是见过的,也听径山阁的阁员说起过,知道欧阳朴对这个人的重视。另外邵瘦石是欧阳朴弟子的事情,全白石城就没有几个人不知道的。所以当听到这两个名字的时候,他态度也就变得和蔼了一些。
“穆兄弟让我必须要亲自转交给欧阳大人!”这个老人的态度也让张财自信了一些,想起穆心禅的嘱咐,也就坚定的一定要亲手交给欧阳朴。其实他心里也非常想见一见欧阳朴,回去村里,也算是自己见过了世面。
无奈之下,老人只好将他带进了径山阁,让在他门口等欧阳朴到来。
欧阳朴看着穆心禅让张财带来的信。穆心禅详细的向他说明了他和小石遇到的这个辛怀仁的事情,并在信里提出了自己的一些看法。看到魔族血脉觉醒的时候,欧阳朴也觉得事有蹊跷。
魔族血脉的事情几乎没有人见过,自己也没有听说过。按照信里穆心禅的说法,这样的人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比如极为强烈的刺激,会平安的度过一生,血脉会一直传递下去,直至在某一代身上意外觉醒。
这种事情需要长时间的观察总结,穆心禅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又是他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师?那么刺激这个辛怀仁意外觉醒的外力又是什么,难道又和那个神秘的力量有关?欧阳朴决定要和宫无咎一起去看看这具尸体。信的最后,提到了云宝,也彻底的让欧阳朴放了心。
看完了信,欧阳朴沉默的坐在椅子中,静静的琢磨中信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尤其是那句“他来了,我只想躲远点!”能让一个觉醒的魔族急于躲避的人,会是什么人,让辛怀仁如此的害怕?他来了!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说那个人同样在夏家镇附近,还是说只是传来了消息!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可能造成辛怀仁急于离开的状态。
如果在夏家镇附近的话,小石他们会不会有危险!不行,必须赶紧找宫无咎,让他去处理尸体,自己也要亲自去看一眼,然后马上赶到夏家镇。好在现在小石还没有另外给自己发消息,应该还没有出现大的危险。
想到这里,欧阳朴看着不知所措的张财,和蔼的说道:“谢谢你给我带来了消息!不过你还要帮一个忙,跟我一起去见一下提刑宫无咎大人,然后麻烦你带路,我们要去看一下那个辛怀仁的尸体。出了这样的事情,不报官是不可能的,但是事情你也看到了,过于耸人听闻,所以我希望你能守口如瓶!否则,我不保证宫无咎会不会让你在他那里一直待着,直到事情过去!知道吗!”说道最后的时候,欧阳朴还是吓唬了一下张财这个老实巴交的农夫,并拿出了十两银子,说道:“这个算是感谢你辛苦给我带信!”
听到欧阳朴前面的话的时候,张财整个人变得局促不安,坐在椅子上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想要站起来,又害怕引起欧阳朴生气,在那里运用自己可怜的见识判断自己该怎么做。嘴上答应着:“应该的应该的,穆兄弟已经跟我说过的,我一定带您和宫大人去,也肯定会把自己的嘴巴闭紧,就是我爹我都不会说的!”后面听欧阳朴恫吓之言,又拿出了十两银子,就算张财再怎么老实巴交,也明白了欧阳朴的意思,“不敢,我肯定不说,到死我都不会说的!”
张财只恨自己不会说话,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决心。至于十两银子,虽然加上之前穆心禅给的,都够自己一家人两三年的用度了,但他可不敢拿。自己来的时候也曾幻想着有赏钱,戏文里不都是这样的吗,但也没想到是现在这样的情形,他哪里还敢要。如果因为辛怀仁的事被宫大人关起来,自己家里怎么办,还有那些刚刚抽穗的庄稼呢!
“你也别害怕,只要管好你的嘴,就什么事都没有!这银子真的是感谢你的!你拿了我才放心!”欧阳朴也觉得把这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农夫吓唬的厉害了,干脆直接告诉这银子是封口的费用,他不收,自己才不放心。
张财听说,赶紧将银子收了起来,虽然心里惴惴不安,但还是有些暗喜,这才多久,就有了十五两银子,该是仔细的筹划一下怎么用的时候了。
欧阳朴不敢耽误,带着张财去了提刑司。他和宫无咎说了整件事情,然后告诉宫无咎:“这件事不能让普通的衙役捕快去处理,我们要赶紧过去!如果真的有魔族在夏家镇出现,这件事就非常严重了!”
为了尽快的赶到,欧阳朴动用了飞鸢,急速的飞行中,张财吓得眼睛都不敢睁开,只听见耳边的呼呼风响,却没有被风吹的感觉。
从始至终,张财都恍若在梦中,中间他也偷偷睁眼,但当看到四周景物的时候,又赶紧闭上眼睛。
这两天的经历让他终生难忘,他决定将得来的银子都花在虎子身上,让他去接触更宽广的世界,不要像自己这样。
“张财,你快看一下,尸体到底埋在了哪里?”飞过曲仁里之后,欧阳朴就赶紧询问一路上一直闭着眼睛的张财。
张财听到欧阳朴的话,鼓足了劲,睁开眼睛看向地面。速度太快,他一时没有分清现在到了哪里,“欧阳大人,您飞慢一点,我要仔细找找!”
待飞鸢的速度慢了下来,张财仔细辨认着,终于找到了路边的那个水塘。“就是哪里!那个水塘!”
按照张财的指示,欧阳朴和宫无咎驾驭着飞鸢降落在一个微微凸起的土丘旁边,土还是新茬,上面的杂草根部带着土块,横七竖八的混在其中,有的根系露在外面的已经枯萎,有些则依旧顽强的活着。
“两位老大人稍等,我马上挖开!”这种事自然不能让两位大人动手,张财卖力的挖了起来,片刻之间,就露出了里面的尸体。
说实话,张财很害怕,但在两位大人物面前,他也不敢退缩躲避。辛怀仁的尸体露出后,他又小心的用一把草扫掉了辛怀仁身上的土,然后才快速的退到一边。
尸体和普通人的尸体没有什么不同,魔族的痕迹已经完全从辛怀仁的身上消失。只是新鲜的土壤上蓝色的血液浸渍显示着他与人族的不同。宫无咎拿出一把锋利的小刀,下到了坑中,他准备要进一步的确认。张财吓得退后了一步,却又想看,侧着头,用眼睛瞥着。
宫无咎轻轻的剥开辛怀仁上身的衣服,然后在他的左胸切开了一刀,露出了胸腔中的心脏,和普通人同样的心脏。在心脏的旁边,一团肉膜中包裹着一棵枣核大小的黑色晶体,已经碎裂成两半,依然有淡淡的魔炁。
真的像穆心禅说的!他不是纯粹的魔族,但却拥有魔族的魔核。心脏和魔核一起发挥着作用。这应该就是他觉醒之后的特征,如果不是这样,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来!检查没有另外的奇异之处后,宫无咎离开了尸体。宫无咎对穆心禅越发的好奇,他是如何知道魔族血脉觉醒的事情的。
“张财,把尸体再掩埋上吧,也不要带回去安葬了。你要记得,所有的关于辛怀仁的事情,你都不知道!就当他离开了你们的村子去了别的地方,知道吗!”宫无咎警告着张财。
“是,大人,我一定管好自己的嘴,绝不透露出去一个字!如果以后有人知道了这个事情,您就唯我是问!”见白石城的提刑大人都说了,张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也知道事情的严重,现在他们一再的告诫自己,如果真的有外人知道了,这些大人肯定就算到自己头上。他现在只希望这些大人和穆兄弟三个人不要说出去,否则倒霉的一定是自己,他准备让这个秘密随着自己带进棺材里!
“你明白就好!这是给你的奖励!你记得自己的承诺!”宫无咎掏出了十两银子递给了张财,“你把这里恢复原样后再加些掩饰,否则一旦有人经过这里,肯定能看出来。这还不算完,今后你要经常过来看看有没有人发现,直到这里的土壤变得和周围完全一样,你才可以不用来了,知道吗?”有人发现报到提刑司无非还是自己处理,不过被人看出尸体的不同就要费事了。
有了前面欧阳朴的铺垫,张财知道这银子就是自己的封口费,不拿反而让人不放心,也就接了过来,说道:“大人尽管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