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馥坐在主席,看着下面乱糟糟的,阴沉着脸。不说半句话,只是蒙头喝酒,喝完一杯,侍女忙不迭的添上,然后一仰头又是一饮而尽。侍女几次三番想要劝老爷少喝酒,都被老爷瞪回去了,一仰头又是一杯酒下肚。
下堂的官员见堂上主官面色愁苦,更是对黄承城门口的行为开始了口诛笔伐。照说你一个四品官员,就算是天使,也最多就是和州牧大人这样堂堂的三品封疆持平,平辈论交。哪有你高高在上的道理?再者说商大人是为官三十多年的老大人,老前辈。就算不拘官衔,你一个后生小辈也应该尊敬参拜。你可倒好,不尊重参拜也就算了,反倒让老大人对你行礼而不避让,实在让人情何以堪!方来青州地界便对众官呼呼喝喝,还恫吓刀剑加身,更过分的是霸占州牧府衙,夺其权威,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商馥在青州为官三十余年,为官正直,素有廉名。治理州郡推崇黄老无为而治之学。未有蝗灾时也是人人爱戴的好官,麾下官吏更是以商馥马首是瞻。此次在青州的地界上出了这般仗势欺人的事情,不由得使整个青州官场为商馥可惜!也加深了对黄承的怨气。
见堂下对黄承的讨伐愈演愈烈,商馥也不好继续装聋作哑。他放下从刚才就不曾脱手的酒盏,朝堂下拱手道:“多谢众位同僚为老夫仗义执言,然而老夫久经宦海沉浮,个人荣辱又算得了什么。黄左丞此次是天使,代天子赈济灾民,我等还应听从他的号令。至于老夫的官邸,想必黄左丞久居上都,不会看得上我的小小府衙。望诸公还是以朝廷大事为任,这些小事,切莫再议!”
商馥一番言辞恳切,下堂众官也就不好再说些什么,悻悻的回到座位上喝酒。
说实话,这些官员要说是仗义执言呢,也确实有那么三分,德高望重的老长官受辱,出来帮个拳也是应该的。那另外七分可就有点意思了。中央来的特使大权独揽,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说不定就烧到自己头上了。这个时候青州的官员要么向特使投靠,要么找个大树乘凉,让带头大哥在前面冲锋陷阵,自己则在后面摇旗呐喊。第一条路显然走不通,于是就有了今天的这番局面。
商馥其实也是瞎子吃汤圆,心里有数。毕竟也是老于宦海的老臣了,再看不懂这些也难以在州牧的位子上安然无恙了。想让我和黄承顶着,我也没有那么傻,人家是钦差,又有王命旗牌,尚方宝剑。就他这个少年得志杀气腾腾的样子,我要是和他对着干说不定他还真的敢拿我开刀。
再有就是昨天夜里王庸偷偷找到自己,和自己一番密谈。其内容就是万望州牧配合忍耐,帮助黄承闯过此关。这不仅是皇上的旨意,也是太子和成王殿下的意思。
这话说的就比较透亮了。商馥当场就明白过来了,这绝不是简简单单的赈济,自己虽然不知道太子和诚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事情绝不能搞砸。太子也好,诚王也好,一个是当朝储君,一个是皇上最宠爱的儿子。待到陛下龙驭宾天,这个大宝之位跑不脱这二位之中。办好了差事也就是在新皇面前亮了眼,自己已经老朽了,可自己的家族子女还需要庇护。一番思虑之后,商馥毫不犹豫的同意了。
黄承现在坐在州牧府的书房里。那个原先属于青州牧的座位,书案上摆满了来者青,陇的救灾文书。黄承一一浏览并且批复。行云流水,丝毫不拖沓,不愧能吏之名。
批了有好一阵子,黄承伸了伸发酸的手臂。这时一名心腹属官从外面匆匆的趋步,穿堂而来。
见到黄承微微躬身:“大人,下官刚刚探得消息,青州大大小小官员今日大多聚集在青州牧的府宅,对大人议论纷纷。不知大人是否要去看看?”
黄承看着心腹,笑道:“道周啊,他们议论就随他们去,总不见得他们对本官议论纷纷本官所坐的大堂就会倒塌,本官就会暴毙吧?再说了,本官被他们背着骂还不够,还要跑到人家面前去找骂?”
秦同劝道:“大人昨日的话可是有些生硬,下官当时还担心青州官员心生怨怼,对大人不满,大人要不找个机会修补弥合?”
黄承笑容一闪:“修补弥合?本官有甚和他们要妥协的!本官来前就看过青州文书,饥荒来临,可大多官员却仍然无所事事,好像灾情视之不见,与他无关一般。有多少灾民被他们害死!似此等尸餐素位,玩忽职守的蠹虫败类本官凭什么要去结交!”
秦同见黄承说的坚决,还是忍不住劝道:“可是大人,青州四郡三十七县,如此众多繁杂,终究还是要靠青州官员运转的啊,大人要是惹恼了他们,他们阳奉阴违,岂不是坏了大人的事,不若...”
黄承不等秦同把话说完就打断道:“哼哼,胆敢对本官的命令阳奉阴违,我就剑斩奸佞!本官王命旗牌在手,尚方宝剑在握,谁人胆敢胡作非为,我便先斩后奏!似这般无耻之徒,奸佞小人还要留着祸害百姓嘛不是这等人百姓焉至如此啊?好了,不用说了,我意已决,那些庸官赃官想怎么着随他们去,我早已提醒过他们,到时候刀斧加身可别说我不教而诛。”
说着一拂袍袖,背身而立。秦同言尽于此,知道事不能为,弓腰行礼,慢慢倒退出房外,关上了门。
青州众官见州牧执意不肯出头,便打消了和钦差斗法的年念头,这段时间就老老实实的做事,早日平复灾祸也好送走这位大神。
可总有那么几个不怕死的。固阳县令肖光佐最为大胆。早在钦差到达青州之前,赈济粮食就已经分批运到青州。固阳县也领到来一些粮食约三万石,加上固阳县仓中的陈粮,有将近五万石粮食。其中有三万五千万石要用来供给县城居民。剩下一万五千石预备赈灾。固阳县本来足以应对灾民,但是肖光佐却丧心病狂的贪墨了钱粮。赈灾款被他当仁不让的收入囊中,本来的赈灾粮又被他偷偷摸摸的卖给黑心米商。时值饥荒,粮食尤为珍贵,无粮便闹得人心惶惶。米价自然飞涨,一石可值六十两。此时卖粮不愁没有销路,而且价格不菲。
眼见卖粮所得的暴利,肖光佐决定铤而走险。起先他只是偷摸得几石几石的卖,后来他不满足于此,每次卖的越来越多了,十几石,几十石,乃至一百石一百石的卖。
等到他察觉如此似乎不妥,打算收手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欠下了将近六千石的亏空。所得银两除了上下打点,疏通,自己贪了有二十万两银子。银子是到手了,可现在摊上黄承这个主,这钱有没有命花还是问题。
他也不是没有动过买粮的念头,可那帮奸商找自己卖粮的时候一个个跟孙子似的,一听说你要找他们买粮,一个个比大爷还牛。要买粮啊,可以,八十两一石。好嘛,自己当时卖才五十两一石,这帮孙子还哭着喊着要我给他们留个十两银子的差价。自己当时心软也就同意了,没想到脸一转,买卖易手,这帮孙子就要加价二十两。自己还不敢动他们,这些米商身后有的是大东家撑腰。
燕国律例,官员不得参商,但这不妨碍当官的做东家,做幕后主使啊。这种遮羞布一样的把戏基本上在朝廷是个公开的秘密。谁也没有揭发,断人财路,形同杀人父母,再者说谁有不喜欢起钱呢。
肖光佐这次本打算想撺掇州牧和黄承斗法,自己顺便把屁股擦干净。所以刚才议论的时候就属他跳上跳下最活跃。没成想州牧压根不接茬,自己这是朝瞎子抛媚眼,白搭。回去的路上,肖光佐狠狠地抽了自己那爱财的手,除此以外,徒叹奈何。只得叫声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