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望山顶,三爷带沈宗福找到了他们修建的蓄水池。交代了几句,三爷便要往山下去,哨兵来报:“头儿,洋人打上来了。”
“什么?不是几日之后么?”沈宗福问。
哨兵道:“头儿,已经到了半山腰。正从北坡上来。”
三爷一惊,心想:不知嘉略是否找到了哥嫂,那龙首可还安在?他对沈宗福说:“沈兄,我从南边原路下去,龙首得赶紧挪出来。您多保重。”
不由分说,三爷往山下走,他急着去看龙首,也得去找美玉。那条早前自己趟出来的小路,没什么痕迹,但沈宗福的这支二十多人的队伍,却把路踩得实实在在。这样的痕迹,自然被洋人发现,他们分出几个人,从这条小路上山。还没到半山腰,三爷便发现了有人在下面往上爬。他知道,若这几人从南边上去,那沈宗福的队伍,会被偷袭。山下虽然有紧要的事儿等着去办,但三爷此时也只能先回到山顶报信儿。
那几个洋人,的确是从医馆院子里往山上去的。但这些是英国人,并不知道有关龙首的事儿,也并不关心那几个在玫瑰山折腾的人到底在干啥。他们没有和医馆的任何人打招呼,便开始在山脚巡视。
“先生们,你们要做什么?”安德烈走过去问。
“我们要上山。”矮个子大兵说。
“山上什么都没有。”安德烈说。
大兵瞥了他一眼,说:“告诉我,这里是否有可以上山的小路?”
安德烈生气地回应:“这里是医馆,是治病救人的地方。山顶什么都没有,疗养院还没有开始建设。”
另一个大兵兴奋地跑过来说:“找到了,那边有一处小路。”
矮个子大兵问安德烈:“那是上山的路么?”
安德烈瞥了他一眼,不说话。
“好吧,看在您是大夫的份儿,我不跟您计较。也许日后我受了伤,还得请您医治。”矮个子大兵说完,带着其他几个人上了山。
安德烈知道三爷在山顶,便追上去阻拦,但但被其中一人用**打了回来。安德烈捂着肩膀,无奈地退了回了玫瑰山附近。
“兄弟们加把劲儿,我们得尽快把石头都搬下来。”安德烈对阿贵他们说。
“嘉略快回来了吧?”阿贵问道。
安德烈看着山脚下,念叨着:“希望他一切顺利。”
嘉略走单骑到了圆明园东北们,找到“同人客栈”,客栈并未开门,嘉略上前去叫。
“叔,婶儿!”嘉略嘘声喊到。
“谁啊?”老板娘从里面警觉地问。
“我是嘉略,沈嘉略,沈大夫。那日给您在破庙看病的。”嘉略回应道。
“是大兄弟?”老板娘问。
“对,是三爷家的那位兄弟。”嘉略答复着。
听到“三爷”,老板娘和老板相互使了眼色,决定开门。
“哎呦,大兄弟。这兵荒马乱的,你们这是回了百望山了?前几日我们去瞧,医馆还被逃荒的占着。”老板娘把嘉略拉进屋里,然后赶紧关上了门。
“婶子,我们也是刚刚回来。洋人打进来了,通州不保,姐姐刚刚生下孩子,我们大伙儿一起跟着洋大夫们回医馆避难。”嘉略气喘吁吁地说。
“哎呀,那是咱三爷的孩子啊。是儿是女?”老板娘问。
“男孩儿。”
“大喜大喜。”老板总算能插上一句话。
“三爷让我来找您二位。”嘉略接过老板娘递过来的茶水,一口喝干,抹了把嘴,继续说:“洋人进城了。三叔让给我请您二位到玫瑰山下,守护龙首。三叔担心,再晚些时候,怕是洋人占了医馆,龙首就不保了。”
“那三爷呢?”老板问。
“这不是八个国家的大兵都进来了么,他们各有各的心思,有想拿龙首的,也有要地盘儿的。那英国人就要占了百望山,三叔带着我爹的队伍登顶了。他们要守住百望山。那里是京城制高点,万不能丢给了洋人。三叔分身无术,就找我来弄龙首的事儿。他还得进城去找美玉姐。”嘉略说。
老板娘探出身子问:“美玉怎么了?”
“哎!美玉姐她为了救大伙儿,自己跟这那些逃荒的走了。三叔着带我爹的队伍登了顶后,便会下山去找她。所以,只能我来找您二位帮忙弄龙首了。”
“哎呀,可怜的美玉。”老板娘感叹着,她不敢想美玉有可能的遭遇。强忍着泪不流出来。
“小兄弟,咱们现在就走。”老板绕过柜台,边说边往外走。
老板娘也紧紧跟着。
“三爷没打过仗啊?他带着你爹的队伍登了顶?”老板紧接着问。
“叔,现在人尽皆兵了,还管打没打过仗啊。玫瑰山已经在动土了,有我们家几个干活儿的帮忙,下午就能把石头搬完,傍晚就能开挖把龙首拿出来。”嘉略骑上马,小步跑起来。
就这样,百望山里,三爷和沈宗福在山顶备战即将到来的血战,嘉略几个在山脚挖着玫瑰山迎接即将示人的龙首,嘉柔和母亲在医馆内陪护着刚刚出生的新生命。
艾克曼到东交民巷搬救兵,但那些人忙着收拾自己的残局,没人听他讲一个中国姑娘的故事。
“他救了我们九国医馆的所有大夫。”艾克曼嚷嚷起来。
“她是个好姑娘,但是现在八国联军忙着侵占北京,谁会理解要派兵去救一个中国的姑娘?我们的士兵是来这里打击敌人的,不是来这里救敌人的。”一位法国公使毫无表情地冷淡地说。
“她不是敌人,她是恩人。”艾克曼激动地举起双手,挥动着。
“对了,我的夫人这几日非常不舒服,您能帮着看看么?”法国公使问。
“我是大夫,您知道我必须去。但是,我还是希望你们去派人营救那个姑娘。好吧,两天前,是否有一位印度模样的大夫,也来这里求助此事。”艾克曼希望打听到伯驾的消息。
“东交民巷刚刚被解困,两天前这儿谁都进不来。”法国公使摆着手说。
艾克曼叹了口气,无奈地回到医生的职业状态,问:“您的夫人是什么毛病?我去看看。”
“哦,亲爱的大夫,她耳朵疼了几天。”法国公使书说。
“已经开始发烧了么?”艾克曼问。
“是的,您真是神医,还没看就知道症状。她已经发烧好几天了。您快请,我要好好感谢您,虽然那个姑娘,我依旧是无能为力。下一次,下一次遇到什么儿事儿,您尽管吩咐我。”法国公使双手合十,感谢着艾克曼。
艾克曼帮公使夫人做了检查,又嘱咐她后面的用药,然后回百望山去。
伯驾的确是先来了东交民巷,他以往时常到这里出诊,对周围地形倒也熟悉。能从通州找到到东交民巷已经很不容易了,他是跟着一队德国兵进到城里的。过东便门儿时太阳落山,他们直奔东交民巷。那里正在巷战,伯驾听德国兵说一时半会儿平息不了,他不想耽误时间,便自行继续往西去。
“兄弟,东边已经被我们控制,但西边还不是咱们的地方。你最好跟我们在一起,不要乱跑。”德国兵说。
“所以她应该在那里,她一定在那些最混乱的地方。”伯驾坚定地说。
“你是要去送死么?!”德国兵激动地劝阻他。
偌大的北京,要找到一个被藏起来的人有多难,可想而知。伯驾毫无头绪,他对东交民巷之外的地方一无所知。但对爱人的思念和追逐,让他无比勇敢地一路向西去。
也许老天都被他感动了,便赐予他被疲惫和焦急弄得混乱的思绪,几许清晰。伯驾突然想起来,路上听人提起“通州大宅门出来一位女菩萨。”那么,就顺着这条线索摸过去。
但他不能拉着街边的大爷大娘询问什么,不过,菩萨是用来膜拜的,那就去人最多的地方,虽然这样极度危险,可只要能尽快找到美玉,伯驾是不顾自身安危的。
进入西城后,伯驾白天不敢走动,躲到路边的小树林里,渴了就喝点路边地坑里的水。到了晚上,街上人少了再赶路。次日清晨天微凉,躲在路边的伯驾听到两位大娘的对话。
“快着点儿,晚了又得排队。听说那女菩萨可灵验了,求什么给什么。”一个说。
“天仙下凡。一身白衣,那叫一个漂亮啊。”另一个说。
“只要她看一眼啊,什么病都没了。”
“说是百望山出来的,是山里的仙女。”
“快走吧,排第一个儿。”两位大娘边笑边说边往前赶路。
这些信息足以让伯驾确认,那位白衣女菩萨,就是美玉。伯驾紧随其后,跟着她们进入美玉所在的区域。
“女菩萨就在后院儿,一会儿就出来了。”一位大娘边说边用手指着。
“别指,那可是神灵,不可不敬。”另一位大娘深情严肃地组织。
伯驾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围墙倒是不高,但墙外站着不少守卫,甚是森严。伯驾谋划着如何能进去,幸好急中生了智,他见一位送菜人推着车从自己眼前走过,朝着那宅院的后门儿去了。伯驾几个并步上前,摘下自己手上的洋表,递到那人眼前,低声说:“兄弟,这金表足够买下这处宅院了。”
那人看了一眼金洋表,又侧目看了一眼伯驾的面容,低声问:“您是洋人么?”伯驾的样子的确不像洋人。
“我是印度人。这表你拿着。”为了拉进和那人的关系,伯驾切换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这可不行,洋货要不得,会出人命。”那人摇着头,但使劲盯着那表。
“八国联军马上进城,到时候这东西,就不会要命了。你拿着,去换处宅子。”伯驾劝说着。
“无功不受禄,您先说要我干什么?”那人接过金表,揣进怀里。
“我要进去。我的女人在里面,是个中国姑娘。我必须把她就出来。”伯驾指着后门说。
“是那个女菩萨?听说那女菩萨是他们抢来的,原来是从您那儿抢来的。不过,就算您是印度人,也算半个洋人,您进去不是自投罗网。”那人说着就要掏出金表还给伯驾。
“没关系,您带我进去。”伯驾说着,便钻进了菜车的棚子里,然后露出头说:“等会儿我们也这样出来,出来的时候是两个人,不过她很瘦,不占地方。”
“那您给我的,这是一进一出的价钱啊。”车夫摸了摸怀里的金表,还是决定走这一趟买卖。
伯驾便是如此进了宅院,见到了他心尖儿上的美玉。与美玉的仓促会面给了他些许心安,但也不敢远离,他一直守在外面的小树林里。直到街上传来枪声,排队敬拜的队伍瞬间散去,人们嚷嚷着:“洋鬼子打进来了。”
仓皇而逃的人群,踩出尘土飞扬。伯驾躲闪着穿梭的人流,一动不动盯着宅院的后门,只见那里有人鱼贯而出。不多时,便等到美玉的身影,她迈过后门的门槛儿,进了一辆宽大的马车。伯驾起身在后面跟着,不远不近,时躲时藏。
美玉和老妈子坐在车里,听着车外的兵荒马乱。女人和孩子们的叫喊,让人毛骨悚然。老妈子时不时掀起车窗的帘子一条缝隙,瞧外面的动静。
“这里,像是西什库啊。”老妈子放下车窗帘子说。
西什库是美玉长大的地方,她对这里在熟悉不过。
“让我瞧瞧。”美玉边说边掀开窗帘,“是这里,没错。”
马车停稳,所有人进入有一处密室。美玉下车时,快速地四处张望一圈,但并未辨别出自己的具体方位,也未能瞧见伯驾的身影。她有些慌张但也感觉到,伯驾就在附近。
美玉和老妈子被安排进一个很小的房间,送进来的餐食也很是简单。为了缓解紧张的气氛,老妈子开口道:“姑娘熟识西什库?”
美玉说:“我就是这里长大得。三岁不到就被兄嫂送进西什库的孤儿院。一直长到十岁,去了百望山,才离开这儿。”
老妈子说:“您老家儿哪儿的?”
“张家口杨家坪。父母早年过世,兄嫂就把我送了出来。我想他们还在,但一直没再联系过。”美玉低下头。
“老天爷都是公平的,他让你生出这样一副好皮囊,自然会给你点罪受。”老妈子感慨道。“不过,姑娘这番俊俏,怎么没人家上赶着提亲么?按理说,您早该嫁了大户人家才对。”
“大娘笑话,好皮囊顶多是给大户人家解个闷儿吧。”美玉想起自己和三爷的过往,又想着三爷多日不来营救,便下了这么个结论。
“那洋大夫可是真心待您。”老妈子见美玉落寞,安慰起来。
“我们本来要一起去法兰西的,被这世道耽误了。”美玉说。
“无碍,说不定今晚就能走了。”老妈子笑着说起来。
“今晚?大娘此话当真?”美玉急切地问。
“姑娘今晚务必保存自身,不要被误伤了。”大娘说。
“您这话什么意思?”美玉问。
“等会儿他们来跟您说。”大娘端着用过的茶盘,退出去。
紧接着,前几日那位首领走近来,满脸堆着笑,对美玉道:“姑娘,哦,女菩萨,您这几日辛苦了。”
美玉看着前方,不言语。
“这几日我们好吃好喝的供着您,可是费了不少银两。您也倒算是帮过我们围了不少人心,鼓了不少士气。”首领说着,站起身来。
“您要我做什么?”美玉严肃地问。
“今天夜里,会把你抬到高处,姑娘不用说什么,只站在上面就行了。”
“你们要拿我做什么?”美玉继续追问。
“自然是请您鼓舞士气,夜里您听我们指挥就好。”说罢,首领给美玉行了个礼,转身出去。
首领前脚走,后脚老妈子就端进来一桌的清淡可人的茶点。他们知道美玉吃得秀气,便特意讨她开心。美玉问老妈子:“怎么今天这样隆重?”她紧张极了,心想难道这是要给自己送行么?
“说是晚上有一场硬仗,还指望您鼓舞士气。”老妈子说。
“我要到前线去了?”美玉自言自语。
“怕是要的。姑娘,你可得小心啊。”老妈子苦着脸说。
“我从女护士,变成女战士了。”美玉自嘲起来,“大娘,其实,其实我挺害怕的。”
“姑娘今年十几?”大娘问。
“十七。”
大娘心头一紧,她在心中哀叹如此花样年华,却不敢说出口,只扭过身去把眼泪咽到肚子里。
入了夜,美玉被台上轿子,晃悠着往前行进。沿路还是烧杀抢掠的声音,只是越走,越多了孩子的哭喊。
“怎么会有如此众多孩子的哭喊声?”美玉很是纳闷,猜测着莫不是孤儿院,她抬手掀开车窗的帘子,向外张望。车外四处是火把晃动,倒也照亮了漆黑的夜。美玉辨识出,这的确就是孤儿院附近的那条小路。
孤儿院里是众多的中国孤儿,他们被德国兵和英国兵挟持,以此要挟逃荒者退出西什库。
“菩萨,您等会上了高台,不用说什么,我们下面会喊:菩萨现身了,弟兄们冲。”首领说道。
“往哪儿冲?”美玉睁大了眼睛问。
“孤儿院啊。我们得把那些洋人赶出孤儿院。”
“那些孤儿怎么办?”美玉质问道。
“菩萨,打仗能没有伤亡么?伤了几个能救下更多。”首领说道。
美玉暗自神伤:“没人要的孩子,都是被拿来牺牲的么?就像自己。到眼下也只有伯驾来营救。”
老妈子递过来一件带帽子的红色长袍,给美玉披上。红色长袍的内里,是亮蓝色的,美玉看了一眼,记在心上。
那高台,远远高过孤儿院的围墙。美玉一步步爬上去,直到最高处,她清晰地看到院子内的一众孤儿,他们已经不再哭喊,和嬷嬷们相互依靠着蜷缩而睡。他们那么安静,或许是几日来的疲惫和惊吓,让年幼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那些德国兵英国兵,扛着枪,有几个站着巡视的,也有几个席地而坐,打着瞌睡。院子的角落里,是一片白布,白布下面盖着是什么,看起来应该是大大小小的尸身。
院子里的宁静,对比着院子外的火光冲天,喧嚣鼎沸,更让人心焦。美玉站在高处,她觉得自己应该是一只展翅的大鸟,要用臂膀守护孩子们,不要扰了他们难得的片刻宁静。
美玉已经被下面的火把照亮。只听有人喊:“活菩萨现身了。”西什库聚集的各路人群纷纷抬头望向她,还有不少人,当即跪下。
院子里的大兵也发现了突然出现在头顶的神迹,他们立刻武装起来,把那些孩子叫醒,命令他们低下头,不要乱动。被惊醒的孩子们又一次哭闹起来,大兵们呵斥着,让他们闭嘴。较小的孩子挨不住,趴在孤儿院保姆的身上使劲哭喊,那洋兵边用**朝他的头使劲戳过去,一位老嬷嬷用身子护住孩子,立刻,嬷嬷被打得吐了一口血。美玉认出,那就是看护自己长大的那位嬷嬷。她知道如果没有老嬷嬷的护佑,那孩子已经没命了。
美玉又害怕又气愤,浑身哆嗦着,抓紧自己的红色斗篷。片刻,她想起这斗篷的内里是亮蓝色的。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她脱下斗篷,快速翻了个个儿,将亮蓝色露在外面,配合着自己的白色衣裙,美玉把自己变成了圣母玛利亚。
院子里,院子外的人群见到圣母玛利亚的显圣,一下子鸦雀无声。
伯驾在远处目睹了一切,他意识到美玉要做出激烈行为,想冲过去制止,但拥挤的人群让他根本不能动弹。
下面的首领也愣住了,他不知道这位活菩萨是在闹哪一出。
美玉在蓝色外袍的映衬下,格外娴静安宁,她清了清喉咙,以最大的音量,用洋文喊起来:“我亲爱的孩子们,放了这些孤儿院的幼童。快快离去吧,我会保佑你们。”
院子里的大兵惊慌失措,他们抬头看着美玉,丢下手里的枪,仓皇而逃。院子里的孩子和保姆们,都跪在地上,嘴里喊着:“圣母玛利亚,万福玛利亚!”
美玉见孩子们脱险,会心地笑起来。
这句洋文击退了洋兵,也惹怒了逃荒者。他们听不懂美玉在说什么,只知道那是洋人的菩萨,说着洋人的话。他们躁动着,等着首领下令击毙她。首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只见洋兵们从孤儿院往外跑。首领冲着兄弟们嚷道:“兄弟们,一个都别留!全歼了他们。”
人群向洋兵冲去,子弹横飞着,美玉站高台处正准备往下走,一颗**击中了她的腿,她踉跄了一下;又一颗击中了她的心房。美玉不觉得疼,只是站不住,她在高台上,一点点倒下去,那缓慢地摔倒,让她看到了伯驾奔向自己的身影。所有人都在向外跑,只有伯驾奔向自己。美玉笑着,看向伯驾,伯驾接到了美玉给自己的眼神交汇。伯驾大声叫着美玉的名字,那声呼唤穿越嘈杂的战乱声,被美玉听得真切,那是她听到的人间对她最后的呼唤:“美玉!”
她是尤物,本就不属于世俗。此前,人们只说她好看,有一身好皮囊。此后,人们说她好看,还勇敢善良。美玉用自己的身躯,护佑了孤儿院的一众孤儿,以这样的船期,圆满完成了她在人间的这出过场。她比所有人都提前退去,退回到只属于她的天乡。
美玉从高台上,直接摔进了孤儿院内。孩子们被吓傻了,几个保姆哭喊着围过来,她们不敢用手去触碰,只能默默地看着美玉的秀发下,溢出一股红色的暖流。
伯驾疯了一样穿过人群,推开孤儿院大门,飞奔到保姆们围着的地方。他拨开那些保姆,站到美玉跟前。伯驾颤抖着,不知所措。片刻后,他俯下身,为美玉按压心脏。他无视美玉秀发下的血迹,嘴里念叨不停地念叨着,“不高,摔下来的地方不高,你能活。快点回复心跳!”
伯驾不愿停下来,直到他清晰地听到自己按断了美玉的肋骨,才缓缓地放下双臂,然后把自己埋进美玉的身躯里,痛哭流涕。
保姆们拉开已经散了架的伯驾,将美玉用一块雪白的布盖起来。伯驾请求她们不要把美玉拉到角落里放着其余尸体的地方,他不想看到美玉真的被归为那一类。
“我会安葬她,就把她放在这儿,哪儿都不去。”伯驾痛苦地说。
“人死不能复生,您节哀顺变。美玉是我看大的孩子,她归返天乡,我们应该为此感到欣慰。不是么先生?”那位老嬷嬷说。
伯驾摇摇头,说:“不是,我们过几日就能一起去天津了,然后到法兰西,我的母亲说不定已经启程了,她会到巴黎等我们。她一直盼着见到美玉。然后,我们一起回波士顿完婚。对,我的母亲一直等着我们回去完婚。”
美玉摔下去的一刻,百望山顶的三爷是感应到了的,他的头突然间眩晕起来,心跳剧烈,心脏像要从嘴里蹦出去。三爷眼前闪了一下美玉的容貌,就是那日在通州沈家后院,美玉和三爷擦肩而过时,留下的那一眼含情脉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