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美玉陪着三爷度过了他有生以来最难熬的几天。美玉变着花儿地哄他开心,甚至破天荒和别的护士换了班儿,陪着三爷在百望山四处走动,散心。一日,他们走在去葡萄园的小路上,她努力把三爷的心思引到自己身上,问他,日后若她真的进了府,如何吃住,和嘉柔如何称呼。
三爷问:“你想通了?莫不是哄我。”
美玉摸着三爷的脸说:“您先告诉我日后的安排,我自会考虑清楚。”
三爷说:“我见你与嘉柔甚欢,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美玉把手移到他的耳朵上,仔细看着,把玩着说:“那是嘉柔妹妹的心思,我只管您的心思。”
三爷说:“我的心思,就是你过来,陪着我。你在,我心里就踏实。”说着,三爷在这条浓密的林荫路上,紧紧抱住美玉,他心里是有多慌,都豪不顾忌地展现在美玉面前。美玉是他的情欲,也是他的知己。
美玉捏捏他的下巴,笑着说:“您就总是不给我正经说法。”
三爷说:“我不敢,正经说法惹你生气。”
美玉赶忙转移话题:“过些日子修水系,您也有得忙了。”
三爷叹了口气,说:“也好,趁着动土,我大可把百望山好好翻一番,说不定有什么收获。另外,我还得去找那对夫妻。”
美玉皱着眉,说:“我倒觉得,他们安稳了,会来找您。”
三爷看着美玉,觉得她说的没错。看着看着,三爷被她美艳的面容迷住,又深情地吻下去。这是青天白日,所有人都在医馆忙碌,葡萄园的路上静谧安详,无人经过。三爷将美玉拉进旁边的山坡上的草丛中,云雨一番,二人不敢出声,都使劲忍着,无声的如胶似漆,让三爷忘了一切烦恼。
就这样,美玉回到了三爷身边,伯驾十分失落,却也无可奈何。他退回到原来的位置,等着美玉再次受伤,需要疗伤时,自己才有机会再去接近。
三爷之所以不肯给美玉正经说法,是大栅栏本草堂的大宅门里,对美玉的身世,颇有微词。为这事儿,三爷不敢和病重的爹顶撞,只跟大哥商量过。三爷也是拼了全力,要让美玉进门。
“大哥,美玉入门,做一侧室,总是可以吧。”三爷问。
大哥说:“我见过那孩子,没什么毛病。可是,她。”
三爷追问:“她怎么了?她好看,又聪明,还精通西医,怎么论,都是个好姑娘。”
大哥摆摆手,说:“三弟,有些话我不好说。但你看我这么为难,也应该明白。”
三爷说:“大哥,我不明白,美玉是孤儿,不是来历不明。她老家是张家口的。还有哥哥嫂嫂。派人去找,能找到。”
大哥说:“那都是小事儿。”
三爷急了,问:“那到底为什么不行?”
大哥说:“一个姑娘,跟一群洋人,”大哥起身转了一圈儿,接着说,“倒也不能埋怨她,无父无母的孩子,不用给谁什么交代,自然也无所谓和一群男洋人,厮混在医馆里,日夜不息的。外面怎么说,说那不比烟花之地干净多少。”
三爷气坏了,他侧着头,喘着粗气,说:“那些大夫都是发过誓的,不近女色。”三爷没敢告诉大哥,外面传的,其实是自己和美玉的私处之事。
大哥又摆摆手:“你信,别人信么?”
三爷说:“我信就行了。”
大哥也气急了,说:“你信,那你就把她留在百望山,或者外头置办一处宅子,别往家里接。婚嫁本来也是给别人看的,不是你自己的事儿。”
三爷退了一步,说:“侧室总是可以的吧。”
大爷说:“三弟,不是大哥为难你。一是她身世不详,二是她过于娇艳。她就是一出鲜活的红颜祸水,三弟你玩玩儿就行了,别真往家里引祸水。”
三爷下意识地又退了一步,说:“大哥言重了。”
大哥摇摇头,说:“三弟啊,什么事都得有个适可而止。凡事过犹不及。美玉兴许是上天赐给人间的尤物,所以才活在九国医馆那么奇怪的地方。你把他接来城里,那得多少人惦记?你想想?”
三爷心痛不已,不再和大哥理论下去。
也是因此,三爷根本不能给美玉正经说法。美玉倒也习惯了三爷在这件事情上的支支吾吾,她不做多想,陪好了三爷,便回到护士站忙活起来。
美玉在护士站低头整理住院记录,一个熟悉的声音招呼她:“护士,我又来了。”
美玉抬起头,眼瞧说话的正是那天的嫂子,美玉刚要开口,老板娘示意她不要声张,然后轻声说:“三爷在么?”
走廊里人来人往,但都匆匆忙着自己的事儿,取药的取药,做检查的做检查,谁也不顾上看谁。美玉虽觉不妥,也没别的办法,她低声说:“在,我去找他。”
美玉到宿舍楼请三爷来医馆与那老板娘见面。二人进入护士站后的美玉房间说话。美玉回身关好门,继续在护士站忙碌。
老板娘说:“三爷,哎呦!”
三爷说:“哎呦,嫂子!”
老板娘哭了起来:“我男人,他,重伤!”
三爷问:“嫂子,你们去哪儿了?我可是好一顿找!怎么没留下医治,目前如何了?”
老板娘说:“本以为就是一出刀伤,养养就好了。谁想感染,高热不止。我冒险来找你,就是让你去瞅瞅。”
三爷说:“来医馆吧。伤口化脓,可是要命。”
老板娘说:“哪儿敢露面,你看我穿的破破烂烂,蓬头垢面的,整个一老大娘,就怕露了踪迹。我这一路提心吊胆的。”
三爷说:“也是。那我随嫂子去,人命要紧。”
老板娘说:“入了夜吧。现在走,不是送命?”
三爷请老板娘坐下,问:“嫂子,到底怎么回事。”
老板娘吐了口气,说:“那堆金银珠宝,李公公是过过目的。他点名儿要我么留下那盒黑珍珠。说日后他要用。那日按照李公公吩咐,去给他送那盒黑珍珠。正要分手,几个大汉就扑过来了。招招都冲着李公公的脑袋去。我男人上前护着,直接就给人踢到一边儿去了。他们打完,我男人上前扶李公公,有个人竟折返回来,给了我男人一刀,我男人一躲,扎大腿上了。”老板娘一口一个我男人我男人,她在这次波折中,彻底改变了自己对他们二人关系的定位。
三爷说:“现在知道是什么人了么?大哥现在怎么样?”
老板娘摇摇头:“兄弟,知道是什么人又有何用?反正我们的客店是关了门,不敢回去。我俩现在住到了十三陵的燕子湖。”
三爷说:“大哥在燕子湖?那得赶紧出发,赶过去还得大半天。”
老板娘说:“我把他拉过来了,在山脚下一出破庙里。”
三爷说:“您等着,我去找美玉拿药。”
三爷说罢到护士站找美玉说话。
美玉听后,说:“我没有处方权,那些西药,都在柜子里,得医生开了单子,才能拿。而且药品数目,每日清点。”
三爷想了想,拿起护士站上的一把剪刀,朝自己手心划开,说:“我现在去找大夫拿药。”
美玉和老板娘被三爷的举动惊呆,美玉心想,他心里是有多少的烦闷解不开,要借口祸害自己啊。
其实,三爷到不是要祸害自己,他只是觉得,李公公丧了命,老板也身受重伤,自己却躲在温柔乡里,忍受的不过是心里上的煎熬。这不公平,也拉低了他三爷在队伍里的作用。这一剪子下去,三爷觉得自己总算是和兄弟们,站到一起了。
伤口不浅,值班的马克斯给他开了些上好的西药,嘱咐他如何涂抹和服用。
“三爷何苦那么激动。以后小心点。”马克斯说。
三爷笑着说:“得嘞,多谢您马大夫。”
马克斯说:“动静真大。”说着瞥了一眼三爷。
三爷赶忙解释:“您别乱想,我就是在护士站,没站稳,戳在剪子上了。”
马克斯笑着说:“您别解释。不用解释。”
三爷歪了下头,心想这说法也好,至少不会被怀疑拿药是为了给别人看病。
入夜后,三爷随老板娘到破庙里给老板诊治。
那一刀是扎在大腿上,很深。三爷看后,对老板娘说:“腐烂的肉必须马上切除。”
老板娘盯着三爷,张大嘴,不知说什么。
三爷说:“顾不得那么多了,我回去找个外科大夫来。”
老板娘抓着三爷问:“把牢么?”
三爷说:“嫂子放心,把牢。”说罢,三爷快步跑回医馆找嘉略。
嘉略值夜班,幸好今夜无事,他正埋头读医书。三爷放缓脚步,走到嘉略身边说:“有个伤者,大腿被扎了一刀,有一个中指那么深。四周的肉已经腐烂了,人也高烧不退。我看着得把腐烂的肉切除才行。”
嘉略问:“人在哪儿?”
三爷说:“山脚破庙里,拿家伙儿,赶紧的。”
嘉略不解为何那人不上来诊治,但觉得三爷此举必是事出有因,嘉略不再多言,麻利儿地用消毒好的白布包裹上足够的手术刀、手术剪,缝合针,缝合线。跟着三爷小跑着往破庙去。
老板娘举着油灯,三爷打着下手,几个人在破庙里,完成了一次简易的外科手术。嘉略又嘱咐老板娘说:“大娘,您务必让大爷按时服用乙酰水杨酸,服用后半个时辰,会退热。退下去又会再次高热。热起来就再吃。一天不超过六片,即可。”
老板娘使劲点着头,这种时候,只要她的男人能好,别说大娘,就是叫成老大娘,也无所谓了。
美玉在医馆门口等着,见三爷回来,直接把他拉进护士站,仔细帮三爷换药。美玉笑着说:“没想到咱们林家的三少爷,这么生猛。”
三爷说:“承蒙姑娘夸奖,要知道您这么想,那我应该早点伤一次。”
美玉看了他一眼,继续包扎伤口,说:“不仅生猛,嘴也更会说了。”
三爷说:“整日被姑娘驯化,能不长进么?你猜马克斯怎么说?”
美玉说:“怎么说?”
三爷嬉笑着,贴到美玉耳边说:“他说我动静太大了。”
美玉一听,赶忙推开三爷的手,说:“得了,赶紧回自己宿舍睡去。”
三爷斜眼看着她,说:“开不起玩笑是吧。”然后撅起嘴,求吻。
美玉不想扫了三爷的兴,快速地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然后说:“三爷,这几日确实太累,我都没能好好看护病人。您快回去睡,我也能眯一会儿。”美玉说着说着笑了起来。
三爷站起来,又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说:“行,我也想好好睡一宿。”
二人嬉笑成一团。美玉不是无底线的姑娘,她只想看着三爷高兴,所以只能是自己的那条线,往后一退再退罢了。
几日后的傍晚,天已暗下来,嘉略到破庙里探望病人,病人已转危为安,夫妇二人正准备乘车离去。
老板娘说:“多谢沈大夫。”
嘉略说:“还是得养好伤口,按时用药。”
老板娘说:“您放心,谨遵医嘱。您也告诉三爷,我们回燕子湖了。有事儿,到哪儿找我们。”
嘉略回医馆告诉三爷,人走了。
三爷问:“没留下什么话?”
嘉略说:“只说是日后有什么事儿,请您到燕子湖找他们。”
三爷点头说:“知道了。”
嘉略摇头说着“不客气。”
三爷反应过来,笑着说:“还是要多谢你,沈大夫。”
嘉略和三爷为这句庄重的“沈大夫”,面对着面,点头示意。嘉略也满足地笑起来。
又几日后,三爷冒险回了一趟大后仓,他得给家里报个平安。一路上,他刻意多次下车走动,试探是否会有险情。不知何故,本以为会险象丛生,却闹了个一帆风顺。回到柜上,三爷跟掌柜的交代说:“日后半年,我大多守在百望山。他们要修水系,我监工。”
朱全有进来倒茶。三爷看着全有说:“这孩子,请掌柜的多教点东西,多带他跑跑。”
掌柜的连连点头,说:“三爷放心,这孩子踏实,也够机灵。”
全有听到三爷在说自己,放下托盘,立正站好,说:“三爷放心,全有跟着掌柜的,好好学东西。”
三爷笑起来:“几日不见,这一口的京腔儿了。”
全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三爷低头饮茶,想起嘉柔,但想不起有多久不曾见她了。三爷心中是满满的愧疚,那种愧疚令他自责,也很想逃避。他对着全有说:“抽空回去看看你爹,也请你娘选点好的胭脂水粉,给通州沈家的三小姐带过去。我近日抽不开身。若有什么事儿,请沈家的人到百望山找我。”
全有满口答应,说:“俺,哦不,我,我明日就去办。”
三爷在大后仓住了一晚,次日一早到新街口的早市上吃了早点,他还是在试探是否有人跟踪,是否有人加害于他。毫无风险征兆的热闹街市,甚至让三爷有点失望,他问自己:“难不成,我竟这么不重要?怎么说也是队伍里的一员啊?他们为何不来加害我?”
三爷呼噜呼噜地吃完那碗豆腐脑,摊主上前问:“爷,您不来碗豆汁儿?”
三爷回答说:“那东西真好喝?”
摊主摇着头:“反正我不喜欢。”
三爷笑着道:“咱得看破不说破。”
摊主也咧嘴笑起来,说:“对喽,虽说那玩意儿正经爱的没几个,但老爷们儿都得说爱喝,彰显自己北京人不是!”
三爷掏出银子,放在桌子上,说:“您说的太对了!咱就不知道那些爷们儿图的是到底哪一口儿!反正我不喝!”说罢,二人哈哈笑得痛快!
原道返回的路上,三爷继续问自己:“按李公公的话说,若我很重要,他们却不来加害,就不合逻辑。他们不来碰我,只能理解为我没那么重要。哎,本想当个好汉的!”
三爷的玉树临风里,带着斯文。这种面相的人,的确不太招惹是非。他是别人口中的有福气的人,但这种福气,也让三爷觉得无聊。自从趟进这趟浑水,他就越发向往大起大落的英雄悲歌。
全有在药材库门口帮着装车,有一匹货要发到廊坊去,他见着三爷走过来,迎上前去,说:“爷,您起得早。”
三爷笑着,说:“您也早。帮我把马鞍子套上,我去百望山。”
全有问:“爷,不坐车走?”
三爷突然想起大哥在牢里说的“树大必然招风”那句话,若此时自己高头大马奔了百望山,岂不成了“得意必然忘形”。这会否激怒了那些本想放过自己的人。
踌躇后,三爷对全有说:“我还是别嘚瑟了,老远而的路,有车不坐,干嘛骑马去。也快不了多少。还是坐车走。”
全有点头答应,又说自己今日就到通州去,把三爷交代的事儿半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