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顾往彼惜时;谁为谁而狂
——苍曦宫
思落绪被人单手环抱,稳稳地落到了地面,双眼睁开,眼前的人却不是她心中所想之人。
“熠笙哥哥!”思落绪的声音微弱,灵气稀薄。
“落绪,哥哥带你回家,好不好!”
“家!”她可还有家,天地之大,六界之内哪才是她的安身之处。擎妖皇口中的太恒帝是何许人也,自己就是他的亲生女儿,那她的母亲呢,又在何方是为何人?生死不由己,连相伴十余载的养父也死于非命,身躯让千年妖皇夺了去,天地之大,竟无一处可让她安心落脚的地方。
邹熠笙不语,脸颊靠近怀里的思落绪,滚烫的男子气息拂面而来,温婉清扬的面容,薄暮般的唇角上扬。远处山涧激流涌进,流水过石之声轰轰作响,夕阳西下,浪人归途,清风凌乱,淡然的霞光淌在他的脸上,心中悸动犹然而生,思落绪婉婉低下头来,脸颊赤红。
“落绪,你在哪,哪便是家!”邹熠笙眼神坚定,莫大的天下,就由他来给她一个栖身之所吧,让她心有所息。
“哥哥,那你带我回都阳,我想去那里!”
邹熠笙此时已经得知佘子骏的身躯被单于魄所占,魂魄亦被他所蚀。才时隔不久,就已人鬼两殊途,以后还有谁能和他对酒当歌,笑看往昔今朝呢!
凡人投胎皆需今生今世的三魂七魄。过忘川,踏奈何,再论前世因果作为,来世是为人或畜。罪行滔天且杀人者,则被打下第十七层或者第十八层地狱,永生永世受地狱炼火焚身,尝遍千百刑法,痛不欲生。
佘子骏身为凡人,魂魄全无,没了投胎转世的机会,也不用再受这世间流离之苦,切肤之痛。
邹熠笙心生愧疚,深感自己对不起佘子骏,也辜负了自己对思落绪的承诺,没能尽自己所能护佘子骏安全。
“那哥哥现在就带你走!”
“熠笙哥哥,南宫,千染呢?”思落绪想到之前千染在自己眼前,活生生被单于魄挖去了心脏,血淋淋的心脉置在佘子骏皮囊的手上,痛心疾首。想不到,他们都是为了自己而死!
她不需要至高无上的灵力修为、权势地位,她只愿自己是个寻常凡人,过着一般生活,三两知己,至亲尚在。简单的心愿,为何这一切对她来说如此遥不可及。
“他们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无须担忧!眼下,你要先顾虑到自己身体,你需静养!”
“嗯!”
思落绪心有疑惑,邹熠笙怎么能在这关键时刻救她一命,灵力低微的他如何感知这一切,难不成是自己怀里的媒姻石,媒姻结缘,两人心脉相连,心心相通。小小的媒姻石便能让他感知自己身处险境,莫不成是自己低估了媒姻。
只是略微想得多了一些,思落绪的头就疼得厉害,像是随时都会炸开一般,软软地趴在邹熠笙的怀里,不能动弹。
邹熠笙见思落绪痛苦难耐的表情于心不忍,朝她吹了一口气,思落绪身子一软,脑子一白,沉沉睡去。
他抱紧怀里的思落绪,面朝断崖,一般凡人若是望去,只能见崖下白雾缭绕,望不到底。邹熠笙是修仙之人,六感强于凡者,他见崖下有多处凸出的石面,纵身一跃,身子轻巧地落下第一处石面,接着是第二处,第三处..
“怎么都没有?邹熠笙显然在寻找寻某物,掉落断崖的除了身受重伤的单于魄还能有谁,断崖峭壁险峻横生,难不成单于魄拖着重伤之躯逃向他处了?
潺潺溪水,波光粼粼,断崖上长满望春草,正逢花季,望春花开,金黄的细瓣洒下山涧,浮在溪流上,轻歌曼舞般荡向远处。草丛间依旧有些老虫在鸣,嗞嗞地叫个不停。倦鸟归巢,哺育幼仔,为食完了,踏入巢中,将翅膀覆在幼鸟身上,为它阻去断崖下刺骨的山风。
邹熠笙看了一眼怀里的思落绪,睡得深沉,发出猫儿般低咛的声音。双手无意识地在他怀里蹭着,邹熠笙心头一痒,脸颊染上一片霞红。
双手因抱着思落绪无法结印唤云,大部分的灵力又被自己封印了,剩下的灵力修为不足够御风飞行。算了,也能是走着回去了,能走多远走多远!
昔日繁华今日落寞,残阳笼罩着整个西南地区,苍曦山下的北海波涛汹涌,海浪拍击在岩石上,溅起层层浪花,又被拍回海中,周而复始,生生不息。海鸟掠过海面,低空飞行,翅膀上沾上少许海水,呜呜地悲鸣几声,又临向高空飞去。
苍曦宫这场时隔百年的浩劫,竟是同一个人造成。一个在百年前被莫斐然用无生刺中灵脉,还能借一息尚存的千年妖兽。
很多的东西没了就没了,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只是这人死了,还能复生吗?
南宫璟被单于魄伤及灵脉,每动一下身体、迈开一个步伐,身心就像被万虫蚀咬一样疼痛,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步履蹒跚。黑色的袍服上看不出伤口在哪,只是从衣袍上顺在地上的血迹,多得让人看地发慌,浸湿了大片赤地。
残阳如梦,往忆犹然。
“千染!”南宫璟跪在地上,一手撑着自己虚弱的身体,一手捧着千染的面颊。
人儿依旧,千染的脸上没有血渍,亦没有伤口,肤白净透,在最后一道霞光的照耀下,他的脸依旧美的一尘不染,俊的气质脱俗。
南宫璟仰头大声苦笑,悲嚎的笑意比哭泣之声更让人感之凄凉。
花丛间的芽果还被困在软枝中,纤细的曼陀花枝缠绕了一身,花粉沾到鼻头,惹来她好几个喷嚏。肥胖的身体钻来蹭去,奋力地扭着腰身。
“诶!松了。”几条软藤终于被她挣脱开了,来不及整理身上的杂草残花,汇灵到两翅,飞到千染身旁。
“千染,千染!”她知道不管叫多少次,千染都不可能听到,小小的身体伏在千染冰冷的身上,哭得颤动彼伏。回想过往百年,自己如何在流星莹里窥视他,观察他的神态、背影、走姿..
“芽果!”
南宫璟见芽果哭的这般伤心略感些许诧异,他这辈子头一次在想,若是他死了,有人会将他记起,为他思念牵绊么,为他伤心落泪。
“南宫,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芽果抬起头,哭的梨花带雨,声音抽搐。
“你说,只要南宫力所能及!”
芽果和南宫璟往日素无往来,这百年来,虽同为苍曦宫门下,讲过的话却屈指可数。
“救千染!”
“救千染?”千染心脉俱断,魂已归西,救他,要怎么救。
“世上能让千染死而复生的只有落绪一人!”
“落绪?”
“她是太恒帝之女,太恒其灵巨大,传闻一念生还一念死亡。她身怀玄鬻,只是如今封印尚未解开,剩下的也仅有她血液里的灵力,才能重新聚集千染已散的三魂七魄。只需她数滴灵血,就能保千染远在命川的魂魄九九八十一日不散。
芽果肥嫩的身体慢慢发生了变化,皮肤由原先的果绿渐渐变为橙色。
南宫璟以为芽果是伤感过度,导致灵气紊乱,真气失调,这才使她的身体发生了异样,并无多想,继续听芽果道来。
“千染被单于魄所杀,擎妖兽千年道行,致使千染魂魄涣散,不像其他修仙之人,还能借一丝内息吸收天地灵气重生,只怕千染的离散的魂魄早就被冥幽的人收去命川河,填补冤桥洞了。
“如你所言,只需去命川寻回他的魂灵。”
“理论如此,不过让人起死回生,一来是逆天道违常理,定结因果,二来冥幽界鬼怪众多,你等进入界内,灵力将会消失近半,看管命川的老鬼仙生性古怪,杀人救人也全凭他心情而论。”芽果圆乎乎的掌间幻出一小枚紫色琼花,向南宫伸手递去。
南宫璟接过琼花,花瓣小而精致,纹路淡雅,幽香四溢。
“将花交于落绪,待时机成熟,她便可明白一切!”
芽果的圆小的身体缩成一团,连触角都变了颜色,身体溢出橙色光芒,光圈由内而外逐渐淡开,环在最外面的那层光已是银白色。
身体一再缩小,到最后竟幻成一个粉色的小肉球。肉球荡在空中,发出粼粼而动的光来。钻到千染缺失的胸前心口,光芒融进千染体内,继而消失。他心口的皮肉开始疯狂生长,不一会儿,那块皮肤和周边的血肉融合,连疤都没有留下。
百年修行毁于一旦,她的不老不死、不伤不灭,始于灵气终也是灵气,皆是灵气,何来生死之说。
南宫璟心里各番滋味夹杂,“人死而复生逆天理违常德,所谓的因果,难道就是要一命换一命吗?”
几日后,一切重归平静,南宫璟逐渐恢复灵力,傲然站在苍曦之巅,独揽山河。
“赫阑君,千染有难,望能前来苍曦相助。”南宫璟斟酌了许久,用灵传音,生平首次求于他人。
——都阳镇
庭院内许久无人打理,杂草丛生,野花遍地。前几年和佘子骏一同种下的血梅开得正艳,冬日里最后的一场雪落下,撒在树枝上,覆在花上,一黑一白一红的颜色交杂,撩人的香气从中飘出。
思落绪心神不宁,在房内坐立不安,裹了一件加绒的披风,在邹熠笙的搀扶下,步入庭院。
娇艳欲滴的血梅在他人眼中,定是冬日的一道好景,在她眼中,不过就是没人打理的一颗梅树罢了,人去楼空,顾景伤感。只留下这一院一屋,和道不尽的想念。
思落绪伸手扯下一朵血梅来,放入掌中,她记得佘子骏讲过,做人和这梅花一样,你想得到更多人的眼光,并不是要多出众,而是你宁愿独立寒冬,坚守立场,那定会有知心之人懂你心意,愿意同你甘苦与共。
“爹爹!”思落绪心里痛苦不已,眼泪却掉不下来,反而留到了心里,从内慢慢向外腐蚀。
“落绪!”唤她的人不是邹熠笙,是南宫璟。
思落绪闻声相望,南宫璟一袭黑袍簇立在白雪之中,格外显眼,脸色青黄,看来是旧伤未愈,外加旅途奔波劳累所致。
“你还来做什么?”邹熠笙豪不客气挡在思落绪面前,冷眼看着南宫璟。
“落绪,我此番来此,是想求你救千染一命。”
“我?”思落绪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在嘴里重复了一边。
“是,六界之内能救他的人只有你。”
“可是,我亲眼看见他,被单于魄.。。思落绪不忍心再说下去,一想到千染被单于魄挖去心脏,狰狞地倒在地上,鲜血染了一地。
“没错,就只看你愿不愿意救了!”
“我.。。”思落绪一句话堵在嘴里,竟讲不出口。她并非不愿相救,单凭她,真的可以么?
“南宫,你苍曦的人是死是活,与她何干,凭什么求她相助。”邹熠笙不想思落绪再次陷入危机,不悦道。
“六界凡人死后,今生记忆皆会去命川河,三魂七魄则,过忘川,踏奈何,重从入六道轮回,只要将今生记忆取回,就能重塑完整之灵,魂魄再生。
“你的意思是说我爹爹的记忆也留在了命川河,和千染哥哥一样?”
“千染和佘子骏不同,已经修有仙身,留在命川的则是完整之灵,子骏如今魂魄全无,去命川只能寻回记忆。”南宫璟走到思落绪面前,拿起她手中的血梅,端详把弄。
“那是不是说只需去命川就能救回爹爹和千染哥哥。”
“能不能救回我还不能妄下定论,不过这也是救他们唯一的办法。”
“南宫,怎么,你是想用子骏的重生作为诱引,让她去命川救你们苍曦的人。”邹熠笙早已看出南宫璟的目的,不屑的讲道,重新把思落绪拉到身旁。
“没错,但那有怎么,难道她不想吗?”
“爹爹..”思落绪怎会不想,只要能救活佘子骏,别说去命川,就是现在要了自己的命她也在所不惜。
“落绪,你可否随我回去!”南宫璟扔下手中的血梅,两眼质疑地看着思落绪。
“南宫哥哥,别说是救爹爹,就算是为了千染哥哥我也不能推辞,他往日待我不薄,更何况他是因我而死,我答应和你前去命川。”
“落绪,你可知命川凶险异常,更可能有去无回啊!南宫,我愿你能多为落绪考虑些,而不是那些已经不在了的人!”邹熠笙不忍让思落绪再次身陷险境,眼里满是不舍得。
“熠笙哥哥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好自己的!”思落绪不想然邹熠笙太过担忧,朝他相视一笑。
邹熠笙低下,沉默许久,缓缓抬起双眸,讲:“若你去,我阻止不了你,但我必须和你一同前往命川。”
“熠笙哥哥!此去前途未卜,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傻瓜,你太小看哥哥了,哥哥可是很厉害的。”
邹熠笙紧紧包住思落绪,把她弱小的身子环在自己温暖的怀里。
“南宫哥哥我们出发吧!”思落绪朝南宫璟笑得灿烂,从邹熠笙的怀里探出脑袋,看了一眼佘子骏生前的家。
南宫璟没有反对邹熠笙一同前去命川河,也没做任何表态,脸上还是一如往日的淡然,不知内心想法。
“既然我的命中注定了要担负起很多,逃避无益,倒不如了当面对。”思落绪在暗自下了决定,和邹熠笙、南宫璟三人驾云飞向苍曦宫。
只不过是几日之差,苍曦宫的模样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残破的宫门,坑坑洼洼的地面。两道旁的花丛被毁,残花断枝。花叶上的鲜血还未褪尽,星星落落地洒在上头。
黑衣死士和宫内侍卫死伤众多,南宫璟命人将尸首扔到苍曦山下的北海,浪涛翻涌,仅几个巨浪盖来便将几百名死士皆数吞没,沉入深海之底,或是被海中食人鱼族撕咬,食入腹中。
思落绪感触颇多,为何六界之人就不能和睦相处,一定要为了权势、欲望厮杀到底么。自古争战从无胜者,只要有人死去,注定已是落败。思落绪认为,人命大过天,区区的权势利益又怎和天下苍生相比。
“落绪,你随我去不扰阁一趟!”南宫璟和思落绪、邹熠笙一同步入苍曦大殿,转身对思落绪说。
“好!那熠笙哥哥呢!”
“邹熠笙不是我苍曦之人,不扰阁是宫中设的禁地,他人进入怕有不便。”
“熠笙哥哥,那你就在大殿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
“那你自己多加小心!”邹熠笙心想:“反正现在我人都在苍曦了,我就不信你南宫璟还能耍什么把戏不成!”
邹熠笙独自留在了苍曦大殿,没站多久,眼前走来一人,一身幽兰,五官俊朗不凡,身形健魄,长发倾下及腰,仅鬓角两缕发丝挽在脑后,腰间配着一把细柄长扇。扇身镶有七颗色泽不一且晶莹剔透的璀夜石,扇柄银色光泽,柄上雕工精细,惟妙惟肖。
“璀夜七星扇!赫阑君?”邹熠笙心生疑虑,为何岳岩掌门人会在苍曦大殿。
赫阑君从腰间拔出璀夜七星扇,紧握手上,嘴角的笑意延伸:“邹熠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