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李仲飞所感慨的那般,经此一役,彭龟年贬官江陵府,十余位身居要职的玉笏门人被罢官落祠。数日之后,经韩侂胄大力保举,余端礼升任知枢密院事,京镗任参知政事,郑侨为同知枢密院事,韩门党羽派往各地出任外官者更是不计其数。
至此,玉笏门在朝廷之上再无一人可与韩侂胄争锋。赵汝愚心灰意冷,屡次请辞归乡,但均被赵扩好言挽留,虽仍居相位,其声势已与上任之初天壤之别。
星移斗转,日月更迭,转眼已近年关。
李仲飞结束了一天的紧张操练,正与侬语艳围炉闲坐,谈论着他手中的信札。
信是韩侂胄派专人送来,称马参前日上表朝廷,说飞虎军日渐娴熟,再有月余便可结束所有训练,无需继续驻扎山野。韩侂胄认为李仲飞有功于社稷,想举荐李仲飞出任无为军节度使,总领江北淮西军政。
侬语艳靠在李仲飞肩头,将信的内容反复读了数遍,激动地小脸通红:“李大哥又要升官了,这次可要好好庆祝一番,应该把豹卫将领全部召齐,一同喝他个天昏地暗。”
李仲飞哑然失笑,刮了下她的鼻尖笑道:“看不出你还是个小官迷呀,比我都兴奋。”
“当然高兴啦,你升官我也跟着脸上有光啊!”侬语艳揉揉鼻子,倩笑道,“如此一来,你比大姐那个黑龙大将军还要大啦,等回去以后,看她还敢不敢取笑我。”
李仲飞摇头苦笑道:“这只是韩大人有意,圣上准不准还说不定呢。”
“圣上对韩大人言听计从,又与你亲如兄弟,没有不准的道理。”侬语艳勾了勾炉火,火红的炉火映得她小脸更加娇艳欲滴,“你看不出来吗?因上次你默许了崔磊冒你之名打击玉笏门一事,韩大人这是在答谢你呢。”
李仲飞略作沉思,缓缓点头道:“我倒觉得圣上北伐大计已迫在眉睫,不然不会让我去江北。”
“那不更好吗?总呆在这荒山野岭里,我都快闷死了。对了,程大哥前些日子弄了坛梅子酒,我去找他要来。”侬语艳说罢,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看着侬语艳欢快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李仲飞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不知何时,他开始慢慢习惯了有侬语艳陪伴的日子,对他而言,侬语艳不只是红颜知己,更是得力臂助,有侬语艳在身边,他几乎无需过问军务,可以安心当一个甩手将军。这一点,连程涛和谭少卿也赞不绝口,大呼羡慕。
盏茶功夫不到,堂外响起悉索的脚步声,李仲飞起身迎出,却见值守士兵带着耿达匆匆而来,不由奇道:“耿将军怎么有空来此?”
耿达面色阴沉,也不答话,径直从李仲飞身边闯进帅堂,李仲飞情知有事,摆手打发走士兵,关紧了房门。
果然,不等他再次开口,耿达突然扑通跪倒,伏地嚎啕道:“李将军,请你为我们做主啊!”
李仲飞大惊失色,忙上前想将耿达扶起,耿达却纹丝不动,痛哭不止。李仲飞哪里见过这种阵势,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急声道:“耿将军,耿大哥,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呀!这么哭下去,在下也帮不上什么忙啊?”
正着急间,侬语艳抱着酒坛回来了,也被耿达的模样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啊,”李仲飞摊手道,“他来后就成这样了,只是哭,一句话也不说。”
侬语艳点点头将酒坛放在一旁,走过去用脚尖踢了踢耿达,粗声粗气道:“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有事就不能好好说?哭,哭有什么用?有用的话还用得着打仗?找一群能哭的去哭死敌人不就得了?
“将军有所不知,飞虎军的弟兄们心里苦啊……啊?”耿达抹着眼泪抬起头,却发现刚刚训斥他的竟然是一位美得令人窒息的戎装少女,惊诧之下,不由连哭声也收了回去。
侬语艳大大方方的将他扶起来,替他拍着身上的尘土道:“这就对了嘛,堂堂七尺男儿哭得像个孩子似的,丢不丢人?说吧,我和李将军都等着呢。”
“你……”耿达瞅瞅侬语艳,又看看李仲飞,有些发懵。
李仲飞苦笑道:“这位便是侬姑娘,一直帮咱们操练士兵。”
“啊?原来是将军夫人,卑职失礼,见过夫人!”耿达恍然大悟,忙不迭地又是抱拳,又是作揖。
一声将军夫人喊的侬语艳心花怒放,拉着耿达坐在炉旁,笑道:“我与将军正打算饮酒,要不咱们边喝便聊?”
“不怕夫人见笑,一想到那帮弟兄衣食无着,卑职哪还有心思喝酒?”耿达眼泪说来便来,一句话没说完又已泪如雨下,断了线的珠子落在碳火上,发出嗞嗞声响。
李仲飞二人又是好一番劝慰,总算令耿达止住了哭泣,耿达吸吸鼻子,哽咽道:“将军,但凡卑职有一点点办法,也不敢来打扰将军。自打进了这天目山大营,飞虎军上下便连一文饷银也没有领到。”
“什么?”李仲飞吃惊道,“算起来飞虎军进山已三个月有余,你们为何不早说?”
“卑职曾多次问过马参,都被他以朝廷拖欠为由推脱。”耿达苦着脸道,“这次眼看就要到年关了,兄弟们想着就算无法回乡探亲,也该向家中寄些银两,于是便让卑职出面求马参设法向朝廷讨要一些,谁知那马参竟说饷银虽未发放,却都已花在了平时的吃穿用度上了。”
他深吸口气,恨恨道:“天可怜见,我们平时吃的、穿的都是些什么啊!一日两餐只够勉强维持,身上衣甲还是当初来时自带的,之后只分发过一次棉衣,却也薄如蝉翼,根本抵御不了山中苦寒,不少弟兄饥寒交迫,已经病倒了。”
“按说朝廷不该厚此薄彼啊?”李仲飞眉头紧锁,问侬语艳道,“咱们营中每个月饷银多少?有无拖欠?”
侬语艳摇头道:“我倒觉得不是朝廷的问题,圣上如此看重豹卫,谁敢拖欠新军饷银,连过冬的衣物都敢以次充好?”
“夫人明鉴,”耿达冲侬语艳一抱拳,咬牙道,“马参虽百般狡辩,但卑职已不敢再信他半句。从那以后,卑职与几个弟兄暗中调查,果然被我们发现了真相。”
侬语艳冷冷道:“是马参从中搞鬼吧?”
“夫人怎么知道?”耿达愣道,“难道夫人早已听说此事?”
侬语艳笑道:“你从开始便直呼马参其名,若不是他对不起飞虎军,你何必如此僭越?”
“夫人英明,正是马参那厮!”耿达点点头,朝着地上狠狠啐了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