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寒凉,李仲飞仍感觉冷汗直冒,好一阵才回过神来,匆匆向彭府跑去。
一见赵汝愚等人,他便将前后经过详细讲了一遍,急声道:“他们行事周密、步步谨慎,单只服毒自尽这一点便不难看出,这是一伙很厉害,也很难缠的对手。目前尚不知晓这伙人的目的,只能请各位多加小心、早做防范。”
彭龟年示意他坐下,又为他倒了杯酒,才道:“唉,希望不要和彭某设想的那样糟糕……”
李仲飞将酒杯放在一旁,端起茶水一饮而尽,抹抹嘴道:“彭大人有何担忧,何不说出来大家知晓?”
彭龟年看了赵汝愚一眼,又看看朱熹,叹道:“不瞒元晦兄、李将军,韩侂胄昨日曾邀彭某去他府上做客。彭某推辞不过,到他府中后,竟见到御史台的言官们和六部堂官几乎齐聚韩府。韩侂胄一心拉拢众人,其中以沈继祖和京镗为首的一众殿臣都已归附在了他的门下。”
“子寿兄言重了,”赵汝愚不以为然道,“韩大人乃天子近臣,与朝中大臣多有结交也属情理之中。”
朱熹也跟着道:“是啊,就连李仲飞也与韩大人过往甚密,这有何不妥?”
彭龟年冷哼道:“两位未免太过天真了,依彭某看,韩侂胄动手就在眼前!”
赵汝愚摇摇头,伸手去端酒杯:“不可能,不可能,韩大人与我等都是从龙定策的功臣,赵某绝不相信他是这样的小人。”
“子直兄,你醒醒吧!”彭龟年劈手夺过赵汝愚的酒杯,急道,“元晦兄不知内情,你岂能不知?你难道忘了徐大人是如何劝你的?叶大人又因何极力外补、避祸淮东?事到如今,你还想自欺欺人吗?”
美酒洒出,溅湿了赵汝愚的衣襟,朱熹忙掏出自带的锦帕上前为他擦拭,不无责怪道:“子寿,有话好好说,何必着急上火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彭龟年却不道歉,盯着赵汝愚身上的酒渍沉声道:“半杯酒若能浇醒了赵子直,彭某再鲁莽也值了!大事初定之时,韩侂胄欲推拥立平叛之功,请加封赏,却被子直兄以宗亲外戚不应论功求赏为由阻止,韩侂胄大失所望,甚为不忿。适逢留公回京复职,韩侂胄转而去找留公商议,又遭留公斥责,韩侂胄心怀怨恨,竟向圣上进谗,以致留公罢相。有此一事,子直兄还敢说那韩侂胄不是小人?”
赵汝愚默然不语,彭龟年又道:“而且韩侂胄谗言罢相,打得乃是你赵子直的旗号,事后你亦知晓,却未曾有任何对策。徐、叶二位大人劝你因人而异,既然韩侂胄心向高官,何不遂他心愿,授以节度使并调放外任?可你仍充耳不闻,又不对韩侂胄严加节制,放任一个心怀怨恨之人在你眼皮底下兴风作浪、串联结党!他日韩侂胄一旦羽翼丰满,你再想动手也于事无补!”
朱熹见酒渍擦之不净,请赵汝愚另换长衫又遭谢绝,轻叹口气道:“难道子寿以为今日之事乃韩大人指使?他虽外戚,但只不过区区一个汝州防御使,能有多大本领?”
彭龟年撇嘴道:“想当年他不过一个知阁门事的闲差,便敢与整个李党明刀明枪对抗,李党最终也拿他无可奈何,元晦兄怎能小瞧于他?”
他顿了顿又道:“官居一品如何?爵至公侯又如何?不过圣上一句话罢了!想那京镗堂堂刑部尚书,已甘做韩家鹰犬,可笑你们大祸将临却尚不自知。”
李仲飞感觉京镗之名有些耳熟,忍不住问道:“京镗其人很坏吗?”
“李将军,朝堂之上切莫以好人坏人类分。”彭龟年冷笑道,“沈继祖与子直兄素有嫌隙,自不必说,那京镗本来一直以子直兄马首是瞻,但因入蜀一事,被子直兄硬生生推去了韩侂胄那边。”
赵汝愚摊手道:“川蜀西屏吐蕃,北抗金夏,南面还要提防蛮寇作乱,乃国之重地,非同儿戏,这也是吴挺死后,利州、兴州诸军都统制之职一直悬而未决的原因。京镗确实望轻资浅,无法担当镇蜀重任。”
“糊涂啊!”彭龟年几欲抓狂,急得在房中团团乱转,指着赵汝愚道,“圣上都有意委任了,你却从中作梗,京镗不恨你恨谁?如今罗大人病危,这签枢密院事一职定被韩侂胄送予了京镗,子直兄,你就等着过那如坐针毡的日子吧!”
李仲飞不解道:“韩大人真有这般能耐,想让谁任何职,便能让谁任何职?连玉笏门都无能为力?”
彭龟年心中再有火气,对李仲飞仍保持着克制,于是耐下性子解释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谁还敢光明正大的自称玉笏门人?这一点,元晦兄应该比谁都清楚。”
李仲飞看向朱熹,朱熹却只是长长叹了口气。彭龟年接着道:“玉笏门当初如日中天,深得圣上依仗,但那时圣上尚未登基,又有李党为祸,圣上只能依仗玉笏门。如今圣上荣登九五,又怎能容忍事事受到玉笏门的牵制?要知道,臣子齐心,皇帝难为,反之,臣子斗得越厉害,皇帝越能掌控大局。”
闻言,朱熹又叹口气,赵汝愚不悦道:“子寿兄,你醉了,怎敢揣测圣意?”
彭龟年没搭理他,兀自道:“韩侂胄正是看准了这一点,一面紧随圣上,与玉笏门划清界限,一面极力拉拢京城内外所有势力,与玉笏门分庭抗争,并不断向玉笏门施压、渗透,企图彻底击垮玉笏门。而他所做的一切恰恰迎合了圣上的心意,所有才会有昨日文臣,今日武将齐聚韩府的场面。”
“你是说韩大人今晚请了京营所有将领?”李仲飞一愣,唏嘘道,“在下还以为只是朋友之间叙旧呢,既然如此,辛亏在下没去,不然岂不被那些往来客套、浮夸虚词活活烦死?”
彭龟年瞥了李仲飞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李仲飞奇道:“在下说错什么话了吗?”
赵汝愚笑道:“小友误会了,子寿兄只是觉得你不应该对朝堂动向无动于衷、漠不关心,太过随性而为了。”
李仲飞挠挠头道:“天性使然、无意勉强,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做事为人无愧于正义二字,无愧于自己良心便可,至于其他的,顺其自然吧。”
“好一个顺其自然……”彭龟年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坐回座位,开始向自己肚子里猛灌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