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渐渐远离的六和塔和玉笏别院,朱熹依栏而坐,怔怔出神。等上了官道,李仲飞忍不住问道:“先生,您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朱熹摇摇头,又怔了半晌,才幽幽道:“老夫在想方才英儿的话,那王正青当年是何等风光,可如今故宅犹在、人却西去,不知老夫此番,又能住得几何?”
“先生怎可妄自菲薄,与那奸贼相提并论?”李仲飞笑道,“王正青死得其所,他死了,世上便少了一个残害百姓、祸乱朝纲的罪人,先生此次进京乃众望所归,定能长久。”
“但愿吧。”朱熹笑笑,紧了紧裹在身上的御风氅,道,“老夫进宫以后,你有何打算?”
“学生想借着这次进宫的机会去太医局拜会罗神医。”李仲飞回头看了朱熹一眼,“先生身体不适,还得由罗神医亲自诊脉开方,学生才能放心。”
朱熹轻叹一声,突然问道:“仲飞,还记得我们何时相识的吗?”
李仲飞不假思索道:“半年之前,当时学生初来江北,与赵晋一起追查圣上行踪,还几乎被先生当做歹人,设计引往了他处。”
“是啊,半年多了。”朱熹眼中掠过一抹伤感,沉声道,“半年之中,你与老夫仅仅数面之缘,尚算不得熟识,却始终诚心相待,老夫甚是感激。”
李仲飞听他语气低沉,不解道:“先生为何说起这些?”
朱熹叹道:“老夫是想起那不成器的女婿来了,他对老夫与你可谓天差地别。如今老夫强撑花甲残躯,为了国家、为了玉笏门奔波操劳,谁知他竟然连面都不肯露,你说,老夫当初是不是瞎了眼?”
李仲飞万没料到朱熹与陈博翁婿二人的芥蒂竟到了如此地步,闻言,他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对,只好干咳道:“常言道,期望越高,苛责越重,也许先生对陈大哥太过严厉了吧。陈大哥贵为玉笏门主,自有常人所不能及之处,先生若放开手让陈大哥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学生想,陈大哥定会给先生、给玉笏门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你无需替他说好话,老夫还不清楚他的本事?”朱熹眉头紧锁,语气中明显带着一丝烦躁。李仲飞不敢再劝,轻喝一声,马车立刻加快了速度。
骏马奔驰,十数里转瞬即过,不多时,李仲飞已将马车稳稳停在了丽正门外,朱熹撇开御风氅,伸展了下手脚道:“仲飞,老夫昨日休息了一整天,身体已无大碍,就不用再麻烦罗神医了。皇宫戒备森严,你虽身居要职,但无诏命也不可擅自入内,切莫因与圣上有私交而坏了规矩。”
“学生知道了。”李仲飞嘴上答应着,心中却不以为然,暗中打算等朱熹进宫之后便凭豹卫将军的身份直奔太医局,看谁敢拦?谁知刚放好杌凳,就有一个年轻带刀侍卫跑过来叱道:“皇宫重地,不得滞留!”
李仲飞横了侍卫一眼,站在车旁没好气道:“吼什么?车上乃当朝侍讲学士朱大人,奉旨来为圣上授课的。”
“不可无礼。”朱熹摆摆手缓步下车,冲侍卫拱手道:“老夫有进宫腰牌,请这位兵哥查验。”
“不敢,小的见过朱大人。”那侍卫说着不敢,仍等朱熹掏出腰牌后,接过去仔细检查了数遍才躬身道:“圣上仍未散朝,不过铁将军曾吩咐过,朱大人若是来了,可自行去勤政殿等候。”
“多谢。仲飞,你自去忙吧。”朱熹整整衣衫,朝着丽正门而去。瑟瑟寒风中,他苍老的背影竟显得有些佝偻。
“学生恭送先生。”李仲飞束手躬立,一直等着朱熹消失在丽正门内,才想起身边还站着一个侍卫,随口道:“先生年迈还终日为国事操劳,真不容易啊。”
那侍卫早已等得不耐,兀自指着马车道:“你怎么这么多废话?快将马车赶去待漏院那边,堵在宫门外成何体统!”
李仲飞也不着恼,嘿嘿一笑道:“我一会儿也要进宫,你去帮我停车吧。”
那侍卫一愣,有些哭笑不得道:“皇宫重地闲人免进,朱大人饱学之士,怎会有你这个不懂规矩的下人?”
见他煞有介事的模样,李仲飞有心捉弄,指着自己鼻子道:“你不认识我么?我可认识圣上,你就让我进去吧。”
“胡闹!皇宫内院,岂是想进便进?”侍卫伸手去推李仲飞,不耐道,“认识圣上也不行!圣上登基前,府邸中上千仆役,难道认识圣上的个个都能入内?那皇宫岂不成菜市场了?快快走开,否则我可要拿人了!”
“好好,不进就不进,不过有件事你必须告诉我。”李仲飞躲开侍卫的拉扯,笑嘻嘻地道,“殿卫有殿前司衙门,龙师和虎师有侍卫马步军衙门,不知这豹卫的将校平时在何处理事?”
那侍卫想不到李仲飞竟如此难缠,涨红了脸道:“你一个赶马车的下人,干着屁点的事却要操天大的心,和你有关系吗?那些将军大人们爱在哪儿在哪儿,你难道还想去瞧热闹不成?快躲一边去,一会儿早朝散了,万一被大人们看见,怪罪下来,小心我拿你撒气!”
李仲飞玩心未消,又从怀里摸出锭银子,笑道:“告诉我有什么大不了的,又死不了人?你若不说便放我进宫,这锭银子就当给你买酒喝了。”
“谁稀罕你的臭钱!”那侍卫看也不看银子,急道,“你再无理取闹,我……我可真翻脸了!”
“你这小哥也真是的,连圣上也没你这么大的脾气啊?我……”李仲飞见他动了真火,也不好闹得太过,便有意亮明自己的身份。谁知话未说完,那侍卫已勃然大怒道:“你还敢妄议圣上?看来不给你点教训是不行了!”说着便要抽出佩刀。
正在这时,忽听不远处有人叫道:“干什么呢?宫门前吵吵闹闹,不想活了是吧?”
那侍卫转身一看,顿时吓得面如土色,一边向来人行礼,一边小声埋怨李仲飞道:“老子遇见你真是倒八辈子血霉了,今天非被你害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