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皇后娘娘,德妃带着楚王殿下来给您请安了。”长秋宫的大宫女忍东才将秋和送了出去,又进来禀报了一番。
徐归宜随即放下手中的雕花金筷,用手帕擦拭了唇角,余光瞥到对面的傅岚宸,也在此时放下了手中的八棱金杯。
皇后拢了拢衣袖,朗声道:“让他们进来吧。”徐归宜和傅岚宸同时起身,侯在一旁。
片刻功夫,徐归宜便见到曹德妃牵着一个半大的少年,从殿外徐徐进来,笑容如沐春风。
曹德妃今日一身黛青色千叶蜀锦宫装,一头乌发梳成了垂云髻,右鬓插了一支云鬓花颜金步摇,往下是一对景泰蓝翡翠滴珠耳环,八宝璎珞赤金项圈,手上一对蓝白琉璃珠双扣腕轮,精细又显别致。
德妃的容貌虽不如皇后和南宫贵妃妍丽绝殊,人却气质如兰,举止娴静,明眸善睐,十分可亲。
“妾身,给皇后娘娘请安。”曹德妃盈盈一拜,行礼如仪。傅岚宸和徐归宜又几乎同时给曹德妃见礼。
“孩儿,给母后娘娘请安。”少年跟在德妃之后行的参拜礼,声音朗朗。
徐归宜微一侧目,想来这个唇红齿白,五官清俊的小少年,便是楚王了。头戴赤金玉冠,身上穿着殷红底福禄寿团花的玉绸袍子,胸前是一个金镶玉的莲花纹如意,脚上一双大红色金底软羊皮小靴,活脱脱一个富贵吉祥的小公子。
皇后对楚王招了招手,乐呵呵的说道:“来,快到母后这里来。”
楚王先是看了德妃一眼,德妃笑着轻推了孩子一下:“去吧。”
楚王才面容舒展的走向皇后。
“楚王似乎又长高了不少,气色看起来也好了很多。”皇后一脸和蔼的说道,又抬头看向德妃,笑言:“这都是德妃你的功劳。”
德妃受宠若惊,连连请辞:“楚王是托了陛下和皇后娘娘的福泽庇护,妾身不敢居功。”
皇后知道德妃向来安分,也不屑为难她,婉声道:“行了行了,坐吧。”
于是,德妃才慢慢的坐到皇后的下侧,身形十分端庄。
“浔儿,告诉母后,你最近读了什么书?有没有乖乖听先生的话?”皇后捧着楚王殿下的小手,亲昵的问道,语气十分轻柔。
楚王却看了看傅岚宸,小声说道:“孩儿最近在看《礼记》。”
“哦,是吗?浔儿已经在学礼了呀,听起来很不错呢。”皇后柔声笑道。
“嗯,是五哥交给我的作业。”说罢,又看向傅岚宸。
傅岚宸的神情难得如此平和,对他招了招手,温柔笑道:“小八,过来。”
听到傅岚宸唤他,楚王开心的眨眨眼睛,挣脱开皇后的手,快速的扑进傅岚宸的怀里。
德妃笑着跟皇后打趣:“这孩子,自小就跟他五哥亲.....”
后来还有什么,徐归宜听不清了,她的脑海中一直在重复循环着那句“小八,过来。小八....过来.....小八......”
当今皇帝的儿子中,序齿行八的.......该是先裴淑妃所生的八皇子傅鸿.....怎么会是“浔儿”?
徐归宜只觉得胸中一股血气翻涌奔腾,头脑昏昏沉沉不知当下几何。
“太子妃,太子妃?!”迷迷糊糊中,有人一把拉住了她,将她带回了清醒的人世。
徐归宜回过神来,抬头便看到了傅岚宸的那支玉骨纤细的手,以及他怀里的“小八”。
“太子妃?”是皇后的声音。
“臣媳刚刚见到楚王,想起了家中幼弟,也是同楚王一般年纪,起了思念之情,一时有些恍神,还请母后恕罪。”徐归宜态度诚恳,字句清晰有力,皇后顿了顿,便不疑有他。
“太子妃远离故土,思念亲人,是人之常情,母后怎么怪你呢?”皇后和气说道。
这时德妃也在一旁帮腔,笑道:“妾身少年之时也在江东长大,青山千重,碧波万顷,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别说太子妃刚到光凌不久,就是妾身离开江东三十多年了,也还是会时时想念。”
徐归宜扯开嘴角,笑了笑,看向楚王,说道:“楚王的相貌长的很似父皇呢。”
德妃连忙道:“浔儿,还不快见过太子妃嫂嫂。”
楚王也是个半大的少年了,反应倒是极快,见到徐归宜,大大方方的行了一个参拜礼:“傅浔,给太子妃嫂嫂请安。”
这便是,八皇子傅浔。
徐归宜双手交叠而放,互相牵制着那轻微的颤动,笑容恬静:“八弟不必多礼,以后就唤五嫂吧。”说罢,缓缓伸出手丈量了一番傅浔的肩膀宽度,眼神十分柔和。
“五嫂。”一声清脆响亮的称呼,引得殿内众人大笑不已。
“哎。”徐归宜笑着应答。
皇后和德妃继续聊着天,傅浔拉着傅岚宸在询问功课,徐归宜就静静的坐在一旁,时而听着皇后和德妃说话,时而将目光锁定傅岚宸和傅浔。
傅岚宸觉得徐归宜今日着实有些古怪,但是又不肯拉下脸来问她,只用余光偷摸着打量自己的太子妃。
回去东宫的路上,徐归宜和傅岚宸自然同座一辆马车。
看着傅岚宸那俊朗的眉眼,颇为不愉。
徐归宜心思一动,便开口道:“今日见到楚王,才发现殿下的容貌更肖父皇多一些。”
哈,傅岚宸听到徐归宜胆敢评价他的长相,一脸的不可置信,瞬间怒道:“你胆敢直视孤的容颜?”
这种短暂的怒视一旦习惯了,就没什么震慑力了。
徐归宜一派悠然的笑道:“殿下是妾身的夫君,妻子看自己的夫君,有什么不妥吗?”
傅岚宸一时语塞,大声道:“孤不准你看,你就不许看。”
徐归宜也是胆子大了,敷衍道:“行,殿下说不让看就不看。可惜上天给了太子殿下这张绝世的容貌,不让人看,真真是暴殄天物。”
“徐归宜!”傅岚宸又怒吼了一声。
徐归宜忙低着头,作请罪状,说道:“殿下息怒,妾身错了。”心里可半分悔意都没有。
傅岚宸冷哼一声:“孤今日算是看清太子妃了,平日里在母后面前,温良恭谨。在私下无人的时候,竟如此放肆?”
徐归宜不痛不痒的回道:“殿下,实话实说是美德,妾身可没有放肆。”
“你!”瞪了半天,曾经骂的三朝元老一病不起的傅岚宸就瞪出来一个字。
“停车。”傅岚宸对外喊道,马车骤停。
见他预备要下车,徐归宜忙拉住他,劝道:“殿下,再忍一忍吧,还有大半的路程,才到嘉旭宫呢。”
傅岚宸掀开车帘瞅了瞅,又重重的放下帘子。,瞪了徐归宜一眼,便闭上眼睛不再搭理她。
徐归宜一脸无辜的摊了摊手,然后跟驾马的车夫,说道:“继续。”
车夫听到太子妃的指令,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听到太子的反驳之声,才又重新执鞭向前。
回到嘉旭宫的时候,吴嬷嬷正等在宫门口。
看到傅岚宸一脸愠怒的下来马车,忙小心翼翼的行了一个大礼。
待傅岚宸走远之后,才对徐归宜说道:“太子妃,成良娣搬回来了。”
徐归宜倒是有些意外,问道:“成老夫人的病情不是还没完全稳定吗?成良娣突然回来,可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反正自己对这件事从来没有发表过什么言论。
吴嬷嬷凑过来,低声说道:“奴婢听说,是成良娣自己的意思,现下已经回到东璧堂了。”
徐归宜一边往淳徽殿走去,一边心里想着,在徐家时,家里的姐妹也多。
东宫如今还只有三位侧妃,可是跟丈夫的妾侍相处,又怎么能跟嫡亲的妹子一样呢?
“太子妃,奴婢斗胆问一句,殿下今日出门时,脸色红润,声朗气清。怎么刚一回来……”吴嬷嬷不敢去问傅岚宸,只好来问徐归宜。
徐归宜想了想,总不能直接说,你家太子殿下是被我气的吧。
“今日在母后宫里见到了德妃娘娘和楚王,殿下在考校楚王的学业,楚王似乎很喜欢殿下。”
吴嬷嬷听到后,满脸的释然,笑道:“太子妃有所不知,楚王自小跟着太子长大,太子对他的学业难免上心些。”
徐归宜在院中慢慢踱步,似乎并不着急回到殿中,轻笑道:“本宫今日还是头回见到楚王,模样生的俊俏,像太子,更像父皇,至于性情嘛……有点像德妃娘娘,温厚知礼。”
吴嬷嬷本是跟在徐归宜身后的,闻言略一停滞。
徐归宜此时异常的敏锐,忙问道:“怎么了?可是本宫说错话了?”
吴嬷嬷抬头看向徐归宜,见她目光灼灼,自知躲不过去,只好如实说道:“楚王殿下……并不是德妃娘娘所生。”
徐归宜猛地停住脚步,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又轻咳了几下,才小声道:“今日我瞧见楚王,心里觉得他与德妃娘娘长的并不相似。”吴嬷嬷点了点头,示意徐归宜回到淳徽殿再详说。
待到徐归宜坐下后,吴嬷嬷又遣散了一众宫人,只留下袭月。
吴嬷嬷这才细细说来:“楚王殿下的生母是裴淑妃,当年淑妃娘娘去世的时候,楚王殿下才三岁不到,陛下把楚王殿下交给皇后娘娘扶养了半年,后又选了德妃娘娘为楚王养母。”
当年的事情一层层撕开来,徐归宜隐隐约约听到自己竭力掩盖住那道旧伤疤,从内到外的爆破开,溢出了斑斑血迹。
“那……淑妃娘娘去世的时候,岂不是还很年轻?”徐归宜听到自己的声音。
吴嬷嬷轻叹道:“是啊,淑妃娘娘病逝的时候,还不到三十岁,正当韶华。”
病逝吗?
当年,徐彦告诉她,淑妃娘娘喝下了原本赐给“他”的毒酒,替“他”偿了一条命。
所以“他”必须要好好活下去,不然就算是死了,也愧对裴家的列祖列宗……
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死生别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