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两日,因着刘义真的晋升,前来安西将军府祝贺的官员,关中的豪门大族,络绎不绝。
直到两日后的晚间,刘义真才应付完那帮子人,累得前胸贴后背的回到暖阁。
可刚刚坐下,连杯水都未来得及喝,就听许久前来禀报道:“长史王修求见!”
无奈之下,刘义真只能强打精神,让王修进来。
坐在暖阁一侧的胡榻上,刘义真白了眼向自己行礼的王修,随意的指了指胡榻另一侧的位置,才有些不情不愿的道:“坐吧!”
他真的很困,不过王修面见,以目前关中诸多的事物,刘义真都没太多拒绝的理由,有些事情可能需要他做决策,所以心中虽无奈,却也没有办法。
“诺!”
王修微微躬身,才缓缓的坐在刘义真的一侧。
打了个呵欠,刘义真有些疲惫的看了眼王修,问道:“不知长史前来,所谓何事?”
见着刘义真疲惫的样子,王修心中也是无奈。他实际上也不想前来打扰刘义真,可也是没办法。
他在午间收到来自彭城的任免令,让他出任刘义真卫将军府长史,其余职务不变。这算是来找刘义真述职来了。
“您看看这个!”王修听得刘义真问话,从袖口中取出一张绢布递给刘义真道。
刘义真挑了挑眉,接过王修递来的绢布,仔细的看了一遍,然后又递还给王修。
嘿嘿笑道:“看来长史,你是逃不脱寡人的手掌心了!”
刘义真心中那个美啊,王修有才华,有政治远见。如今自己的父亲,又让他做自己的卫将军府长史,说白了就是把王修和自己绑到一块儿,做自己的属官辅佐自己。以后啊,这王修就真是自己的人了。
“长安公说笑了!”
王修朝着刘义真拱手,满是钦佩的说道:“下官自打跟随长安公镇守关中以来,下官就佩服长安公的远见卓识。下官能跟随在长安公身边,是下官的福分。”
听得王修的话,刘义真有些吃惊的看着王修。
要知道,王修可是大知识份子,这段话已经算是比较谄媚的话了。王修能当着自己的面说出这番话来,是非常不容易的,这也算是像自己表明心迹了吧。
笑了笑,刘义真有些感慨的看着王修道:“长史的心意,车士明白了。既如此,长史不妨谈谈南边的用意何在?”
王修朝着刘义真微微拱手,道:“如今长安公添卫将军,可开府设衙,以位置三公,位高权重。宋公,又将吾等转为卫将军府掾属,这是有意让长安公独掌关中之事。”
“何以见得?”刘义真笑问道,
王修又是微微拱手,道:“如今的朝堂,随着宋公霸府的不断壮大,来自晋室的声音已经很弱了。但是,那些居于江左的世家门阀,依然有不少是晋室的追随者,这些人多是当年跟随司马氏南迁的北方大族。”
“宋公若想取晋室而代之,怕还得向这些江左门阀,做些妥协才行。可是,如何才能利益均沾,这是最难把控的。特别是今日的关中,因为长安公的胆识,算是彻底的将这片故土收归中国。”
“可江左那些世家门阀,有不少出自关陇。现今也有像韦,杜这样的族亲居于此地,他们怎会不来分一杯羹。”
“所以,宋公才会直接让长安公添为卫将军,自行开府建衙。内里,恐就是希望长安公尽快的掌控关中。到时,就算这些人想要插足关中事物,怕也只能望江兴叹了。”
刘义真听完,嘴角微微一翘,看着王修道:“难道,寡人这一年多在关中所作所为,还没能掌控关中吗?”
王修看了眼刘义真,露出一丝难明的笑意,反问道:“长安公自己觉得了?”
“哈哈哈......”
刘义真突觉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大笑道:“寡人到是忘了,这关中之事,大多是交由长史打理的。看来这一年多,不容易啊。”
“长安公,能理解就好!哎...”说着,王修无奈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这最难捉摸的就是人心啊。为了关中的稳定,为了这京兆之地的官员安排,下官也不得不像杜陵邑那帮子人做些让步。”
说着,王修顿了顿,一脸无奈的说道:“就拿着招纳贤才之事来说,下官也巴不得关中的才子都来啊。可是这些人,有多少出自世家门阀,多少又是来自寒门的。”
“有时候为了平衡各方关系,下官不得不将一些只会空谈的世家子弟招进来,而后安排到官衙中学习。可这帮子人,又有几个把那些个官员们放在眼里的。寒门的子弟,到是没有这些人乖张,可是却无背景,无半份功绩,很难有出头之日啊。”
听到此,刘义真有所深意的看了眼王修,道:“这招贤纳才就那么复杂?”
说着,刘义真语音有所抬高,站起身指了指王修道:“寡人啊,听到现在,算是明白长史今日的来意了。一个,长史的确是为了向寡人表明心迹,这点寡人特别感激。另一个,怕还是为了招贤纳士之事吧......”
“长史啊长史...”刘义真有些生气的道:“你是我卫将军府的长史,此前也是我安西长史。你为了平衡各方利益,做出些许让步,寡人能够理解,也支持。”
“但是,寡人还是希望长史能够明白,这天下是百姓的天下,不是哪一人,一家的天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想来长史不会不知。”
“寡人之所以要招贤纳士,不就是为了能够彻底的整治关中,如果继续让那些个尸位素餐的世家子站在高位上,这关中还是那个样子,谈何整治?”
“所以,从即刻起,集贤馆招纳的贤才,绝大部分必须是寒门子弟。所谓的‘高门无寒士,寒门无士族’的境况,别的地方寡人管不了,但是在我关中之地,得改了。”
说着,刘义真猛地一挥衣袖,惊得王修也站起了身。这长安公,小小年纪,志向真的不可小觑。
激动的说了那么长的话,刘义真好久才平复心情,看了眼躬身侍立在一旁的王修。神色间亦有些无奈的道:“以后集贤馆招的贤才,要去官衙学习的时候,先在我卫将军府做一次考试吧,考试合格的才给予安排学习,学习完之后,下放前还得再考一次,只有更优秀者才能外放为官。”
“诺!”
刘义真的一席话,听得王修那是面红耳赤,却又无法反驳。有时候,处在这个位置上,总是有所顾忌的。可有时候,是不是真的又顾忌太多了呢。
刘义真没有理会王修现在的表情,只是淡淡的看了眼王修道:“集贤馆,长史继续负责吧!虽然要把握尺度,但也不能有太多顾忌。想来,这关中之地,还没有谁真敢跳出来反驳我卫将军府!当然,真有那么一天,寡人也不介意血流成河。”
听刘义真说不介意血流成河,王修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刘义真,再结合这一年多来刘义真的所作所为,王修只能是叹服。
眼前这位小主,那是杀伐果断,一旦决定的事情就会毫不犹豫的去做,跟着这样的主上,他心中实在不知是福是祸啊。
刘义真不知道王修的想法,想来也不会去在意,只是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有时候,要想革除一些弊端,就得破而后立,也必须打破常规。”
“下官受教了!”王修红着脸,恭敬的朝刘义真行了个礼。
刘义真笑了,摆摆手道:“长史不用多礼的。可能因为寡人年轻,还有那么一股子闯劲儿吧!”
说着,重新坐回胡榻,刘义真微微叹了口气,他又何尝不知其中的阻力,但是必须做,不做不行啊。
“这离着年节还有两月吧?”刘义真看着王修问道。
“是的!”
王修好不容易恢复淡定之色,微微拱手应道。不过神色间却又有些新的疑惑,不知道刘义真怎会突然问这个。
只听刘义真轻声说道:“父亲让我年节后回趟彭城,具体是为何事?信上没说。所以,寡人想着,那立碑之事,尽量在年前办好。集贤馆了,也尽量在年前选拔一批贤才出来。”
“诺!下官回去就和右将军商量一下。”
“嗯!”刘义真点了点头,然后又道:“早点选批人吧,卫将军府的掾属,要早点搭建起来,明年才好大刀阔斧整治关中。”
“诺,下官这就去办!”
看了眼微微躬着身,征求自己意见的王修,刘义真点点头,道:“长史去忙吧!”
“诺!下官告退。”
起身,走到暖阁门口,看着王修远去的背影,刘义真也是有些无奈。
大刀阔斧的改革是可以,但是牵连太多了。怪不得,连王修这样跟在自己父亲身边的老人,都有如此多的顾忌,连选个人才也不得不看关中氏族的脸色。
可刘义真心中清楚,不动点儿真格的,这关中是不可能真正的掌控在自己手中的。矛盾总是存在的,只是有些时候为了达到某种目的,用点儿手段流点儿血,也是必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