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上军营,中军大帐内。
刘义真端坐在铺着厚厚褥子的帅椅上,前方是一张案桌,上面的木质器皿内竖放着数只令箭。跟随刘义真进得大帐的刘乞,身着甲胄,左手按着腰间长刀,神色肃穆的立于刘义真左侧。
帅坐下,王镇恶,傅弘之及营中各部军事主官,皆是一脸正色,端正的坐在胡登上。
满脸稚气的刘义真,拍了拍软软的座椅,扫了眼底下浑身散发着肃杀之气的将军们,没有丝毫怯色。用清脆的童音道:“王司马,傅从史及在坐诸位将军,连月来招募和团练新兵,诸位辛苦了!”
底下的无论王镇恶,傅弘之还是其余将领,对这位年纪小小的桂阳公虽不怎么放在眼里,要不是看在他老子的份上,谁也不会理他这个稚气的小孩子,更不论还得恭恭敬敬坐在这里听他训话。可既然人家是名义上的关中领袖,不管年纪大小表面上还得给他足够的尊重,何况说的这句话还算入耳。
王镇恶,傅弘之及其余将领连忙朝着上首的刘义真拱手道:“多谢桂阳公挂怀,为朝廷分忧实乃吾等分内之事。”
刘义真听得满意的点了点头,望了眼脸上古井无波,神色严肃的王镇恶,稍稍润了润嗓子道:“王司马,不知自我军入长安以来,招募了多少兵员,团练的如何了?”
微微挑了挑眉毛的王镇恶,有些奇怪的瞥了眼上首的刘义真,不知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怎会如此问,难道是宋公离去时交代过什么?便不动声色的朝着刘义真拱拱手答道:“禀桂阳公,我军自入长安以来统计招募兵员共计一万五千人,现如今正在加紧团练当中,以期有朝一日能为朝廷分忧。”
上首的刘义真点了点头未在说话,而是站起身走到了帅位一侧由特制的器具撑起的作战地图前,背着小手全神贯注的查看着地图。这一幕看得王镇恶,傅弘之及诸位将领面面向觎。
如今,他们真不知这位还是小孩子的桂阳公,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他们可不相信这位小小年纪的桂阳公能看得懂作战地图,说他是好奇到还能接受。
可是接下来的一幕让大帐中的将军们全都伸长了脖子。只见得刘义真拿起地图旁一根细长的小木棍,在地图上指指点点,自秦州始一直划到泾水上游以北的安定,以南的阴密,再到洛水畔的杏城。然后向下划至潼关,丹水上游处的上洛,再回到渭水中段与蜀地相连的陈仓。
刘义真的木棍每指一处,都让底下的将军们瞪大了眼睛。
特别是王镇恶和傅弘之,在这些个将领中他们跟随刘裕的时间最长,也是刘裕最亲近的将军,对眼前这位刘裕最为疼爱的儿子或多或少有些了解。以前的刘义真在他们眼中不过就是稚童,逗一逗还是可以。可现在刘义真的表现实在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而接下来刘义真的话语更让他们惊讶不已。
只见刘义真持着木棍转过身,轻轻拍打着自己的另一只小手,稚嫩的脸上显得有些严肃威严的说道:“从秦州开始一直到杏城,再到定阳。这秦岭之北大多都落入拂拂儿大军的手中。如果拂拂儿大军自北向南进攻,占领我们的潼关,上洛,还有青泥,这长安还能守得住吗?”
最后一句质问,使得王镇恶和傅弘之再次面面向觎。
刘义真所说正是他们所担心,也因此一直在加紧训练新兵,就是希望能在拂拂儿军队进攻长安之前完成战略上的部署。他们实在没有想到,被他们一直视为小孩或者说就是小孩子的刘义真会有如此见地,难道是宋公或者王修教导的。
刘义真从王镇恶,傅弘之等一众将领的表情中,知道他们对自己能有这番见地有所疑惑,不过这不正是他要的。所谓虚虚实实,让对手摸不清己方脉络才是最好的威慑。
如果接下来,不能再数月之内真正掌控关中军政,拥有自己的势力。不仅刘裕真实的站略部署会被打乱,自己以后的路恐也是难走。
刘义真如今要做的就是烧一把火,并且烧得越旺越好。
扫了眼一个个心中恐怕都在算计着的将军们,也不等他们开口,刘义真再次说道:“近日听说在陈仓一带出现了大批拂拂儿军队,人数不明。以至于沈中兵昨日还亲自前往陈仓查探。”
“细细想来,这不过是赫连勃勃迷惑所用。陈仓以西是略阳,由太守徐师高镇守,其手下士卒约三千。陈仓以北的雍县驻了一千五百人,最远也不过两个半时辰就能到陈仓。真有拂拂儿大军南下我等岂能不知。说有少量拂拂儿斥候,寡人到是相信。”
说到此,刘义真瞥了眼底下神色各异的将军们,也不理会,只是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寡人在来关中之前,听南方一位老者说过,老虎在进攻之前总是要先伏下身子,收起爪子,放轻脚步。寡人不知河西那位算不算得上是老虎,但有一点。”
“在我军没有把握发起主动进攻之前,做好充足的防御是必要的。想来不久,赫连勃勃就会对长安有一次试探性的进攻,只是从哪个方向来,不得而知。”
“不过无论他们从哪里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关中之地,本就为我汉家故土,京都所在,却为蛮夷所占百有余年,到如今才重回我汉家手中。寡人说这些,只是想告诉诸位将军知道,寡人年纪虽小,却也愿同诸位将军与关中之地共存亡。如果关中之地再在我等手上丢了,即使回到建康,也是莫大耻辱。”
说着也不管王镇恶,傅弘之及手下将领们愈来愈惊讶的神情,刘义真很大气的挥了挥小胳膊道:“刚才寡人所说,纯属寡人一家之言,如有不当之处,还请诸位将军见谅。”
“桂阳公方才所说皆是正理,吾等实在汗颜!”傅弘之在一旁拱手道。
“傅从史无须过谦,寡人年纪尚幼,以后还望诸位将军多多指教才是。适才所说,如真能对关中局势有所帮助,寡人也就心满意足。”刘义真也是谦虚的说道。
“桂阳公年纪虽小,却见解独到,实乃天纵英才,朝廷之福也!”王镇恶也在一旁夸奖道。
对于王镇恶这看似拍马屁的夸奖,刘义真只是笑笑却未接话,只道:“这几日寡人就驻于灞上,要叨扰诸位将军了。”
“桂阳公言重了!”王镇恶和傅弘之拱了拱手道。
“哈哈...”刘义真发出一阵他这个年龄不该有的豪爽笑声,挥手招来刘乞。
然后朝着王镇恶,傅弘之等将军拱了拱手道:“寡人先行一步,诸位将军也可以散了。”
说完便转身领着刘乞出了营帐。
望着刘义真离去的小小背影,王镇恶,傅弘之再次相视一眼。短短几日不见,这位刚满十二岁的桂阳公简直与之前判若两人。从一进营帐,似乎一切都是刘义真在主导。无论说话还是处事,都不是他这个年龄该有的。刚才那一番话,那见解,那简直就像混迹官场的老油条,绝对不是某个人一两天就可以教出来的。
这让王镇恶,傅弘之不得不考虑接下来如何与这位桂阳公相处。
望着天空中明亮的星辰,感受着大冬天晚上沁人心脾的凉意,刘义真没有丝毫倦意,反而显得有些兴奋。
刚才那一步,即使不能让王镇恶,傅弘之这样的沙场宿将,因为一两句话就对自己这个小孩子完全认同。最起码能让他们稍稍重视自己,只要有那么一丁点儿的重视,那接下来自己做事情就好做多了。
接下来的几日,刘义真领着刘乞,将偌大的营区转了个遍。他这个有两世记忆的人,也算是对古代军营的布置有了大致的了解。
正如两百余年后的李卫公所言,行军打仗时,军营的选址非常重要。尽可能要靠近水草丰富的地方,这样方便对战马的牧养,因为全靠国家补给的粮草辎重实在有限。
像灞上这个水草丰盛的地方,绝对是布置军营的好所在。
而营区内,那整整齐齐,大大小小的营房都是两两相对,周围都挖有排水沟,并且各营之间严禁乱搭乱建。
连那露天茅厕建的也是很有水准,离着士卒生活和储物的地方不远也不近,既不会影响到士卒的日常训练和生活,也能使那些个上完茅厕的士卒及时归队。
而且,营区内每日无论牲口还是人为的生活垃圾,都会有专门的士兵进行清理掩埋和焚烧。那些生病,重病的士兵都会被安排到一处专门的营区进行隔离。
想来这样做的原因,还是为了防止瘟疫的发生和传播。
而吃的方面,火头营一天到晚都准备了大量的粟米饭,时不时还能见到肉食。这样做的主要原因,还是保证士兵不论什么时候训练完,都能吃到热食,补充能量,保存体力。
几天下来,刘义真对刘裕身边这些个将领的军事才能非常佩服。
无论如今,还是另一个记忆中千年后的现代化世界,军事斗争中的后勤保障都是打赢胜仗至关重要的一环。
现如今看到的无论士兵的训练还是日常的吃喝拉撒,那些个将军的智慧都在这个小小的军营中展现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