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位公敛阳以前最为仇视阳虎,阳虎倒台后他就改为仇视孔子了。孔子是位极端保守派、坚定的保皇党,他做事以公室利益为出发点,从政这几年一直致力于削弱三桓和权臣的势力(只不过手法非常隐蔽,很少有人能意识到);而公敛阳则是激进派,他可以为孟懿子赴汤蹈火,却从不会考虑鲁定公的感受。
由于公敛阳置身于政治中心以外,因此他能清醒地看到局内人看不清的情况。他自己研究国孔子发布的几个命令,从而分析出一条规律:孔子提出的所有与三桓有关的方案都是有损于三桓利益的。公敛阳接到命令便识破了孔子的阴谋,他认为自己有责任阻止孟氏利益受损,因此才秘密来见孟懿子。
公敛阳说:“郕邑是孟氏的根基,主人毁掉郕邑的城墙,就是毁坏孟氏家族的保障。敌人做梦都没有办到的事,却在主人手中实现了。郕与费、郈不同,它曾是齐、鲁必争之地(两国对郕的争夺发生在鲁桓公时期),是齐国人念念不忘的目标。主人毁坏郕邑,齐寇必至;齐寇但至,郕邑必失。所以切不可听信孔丘的一派胡言。但是君命既然已经发出,为了不使主人难做,您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而我将拒绝执行毁城令。主人如果不相信臣的忠心,我就把所有儿子都送到主人面前;要杀要剐,随主人所欲!”
孟懿子大受感动,他眼里噙着泪水,拉着公敛阳的手说道:“如果不是夫子及时提醒,孟氏数代基业恐怕就毁在我手里了!就按夫子说的办吧!我最信任夫子,所以夫子还是让儿子们留在身边邑吧;如果有人发现他们都在这里,这出大戏反而演不下去了。”公敛阳大喜,于是连夜赶回郕邑。
数日后,孟懿子接到公敛阳送来的书信,信中指责孟懿子“昏聩、糊涂”,竟然轻信孔子的胡言乱语自毁家业,并称自己将坚守孟氏先人留下的宗邑,死也不会破坏他。
孟懿子拿着信给鲁定公看,两人都一筹莫展。鲁定公要求他尽快解决此事,不要影响进程。孟懿子马上派室老去劝说公敛阳。
公敛阳却带着甲士全副武装地出现在城墙上,他将使者拒之城外,甚至禁止他们靠近城门。室老高只得声传达孟懿子的“意见”。公敛阳说:“除非主人收回毁城命令,否则夫子就不要再来了!”室老情急之下还要争辩,公敛阳拉弓对着他身前的地面射了一箭,以示警告。室老不敢继续啰嗦下去,只得悻悻地返回来了。
孟懿子在朝会上介绍了郕邑发生的情况;鲁定公不知所措,大夫们面面相觑,孔子则面色凝重。鲁定公不能容忍摧毁三桓实力的宏伟计划被公敛阳那个小人物所阻碍,他不顾年事已高、身体虚弱,决定亲自率军消灭叛乱者。
退朝之后,三桓聚在一起开了个秘密会议;孟懿子在会上首先说出真相,然后说道:“‘三桓一体’是三家世代遵守的原则。如今三桓遭人算计,必须紧紧团结在一起。郕邑已经成了我们最后的避难所啦,不能再失去它啦!所以请两位支持我的选择,不要做亲痛仇快的事!等我熬过这关,两位还重新要将城墙加高。”
季桓子和叔孙州仇这才如梦方醒,两人对当初的决定都感到追悔莫及,巴不得从郕邑反叛事件上打开挽回局面的缺口,于是点头同意。
鲁定公下达了征兵令,三桓不能公然抗命(因为他们已经同意讨伐郕邑),因此在各自征集军队时暗中命令指挥官们进攻时不要为了消灭自己同盟者而大开杀戒,也不要冒着被他们屠杀的危险奋勇作战。他们又说郕邑是攻不破的,进攻只是为了给叛军制造压力,问题最后只能通过谈判来解决。指挥官们心领神会,把主人的意图委婉地传递下去。
三桓各自征发了一半的军队。冬十二月,鲁定公率军包围郕邑;他怀着对胜利的殷切期待下达了进攻命令,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使得他大为光火,他额头上青筋暴跳、肺都要气炸了。
指挥官们接到命令后就开始踱着方步向城下进发,士兵们踉踉跄跄地扛着云梯、慢慢吞吞地推着撞城车,就像走在各自家的田间地头似的。叛军歪歪斜斜坐在城垛上,对着下面竖中指吐口水,不住嘲笑他们。军队开始进攻城门时,叛军就开始向下扔草席、扬炉灰、泼冷水,就是不使用具有杀伤性的武器;进攻者“奋力”凿门、撞墙,把声势搞得惊天动地,却都只是出工不出力。
不多时,城门突然打开;全副武装、为数众多的反叛者咆哮着冲出城门;进攻者见势不妙,立即扔下兵器抱头鼠窜。败军如潮水般冲散了防线、冲进军营;鲁定公无论怎样制止,他就是止不住。叛军高声呐喊、紧追不舍;鲁定公也只得调转车头仓皇逃窜,这才免于被俘虏的下场。
败军一溃数里,把整个军营拱手让给叛军;本次伐郕就以这样丢人的过程和结果失败了。
鲁定公灰头土脸领着败军返回曲阜,他在郊外解散了军队,只带着为数不多的卫队溜进城门。
情况已经完全明了:三桓识破了鲁定公和孔子的阴谋,并且采取了反制措施。很显然,君臣两人已经完全失败了。
事到如今,三桓对两人的态度还是温和的,可以认为只是给了两人一个不温不火的警告。君臣二人也看清了局势:两人如果仍然一意孤行,接下来爆发的就是针对两人的血雨腥风、是毁灭他们和整个公室的巨大灾难。
鲁定公感到了恐惧,孔子也感到心灰意冷。三桓对孔子的态度也不像先前那样恭敬了;季桓子甚至开始派亲信暗中监视子路的一举一动。
在三桓中,对孔子感到最恼火、最无奈也最痛心的非季桓子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