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林父和士会于是起身去看望韩厥。韩厥面色惨白,身体极度虚弱,连气都喘不匀;甚至每说几个字就要停下来,以压制巨大的伤痛。
他说:“赵朔答应简如向酆舒传递他的遗言(这件事已经不是秘密),而且他在出征前做过一个妖梦,梦见自己将会死在这场战争中。现在恐怕已经到了实践妖梦的时候了!”
两人把韩厥的话带回来,在场的指挥官们都低下头沉默不语,仿佛赵朔此时已经不在人世了。
狄使此时在另一座帐篷里正背着手踱来踱去,他清楚晋国将领们无论做出什么样的抉择,都一定是对赤狄最不利的,他也能想象到现场的争论会是多么激烈,甚至认为酆舒已经被晋军打怕了——否则他不会轻率地把自己派来乞求休战。
片刻之后,士会把他召过去,递给他一个精美的锦盒,告诉他晋人的回答就在里面。而狄使怅然点点头,好像已经知道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带着盒子转身离开了。
赵朔是在多处受伤并且精疲力竭时被俘获的,他的卫队死得一个不剩,而就算还有一丝自杀的力气,他也不会被俘。
赤狄士兵们在消灭了赵朔的卫队之后竟然又为争夺这件无价的战利品而大打出手,士兵们对自己的战友下手不带一丝感情,就象面对敌人作战似的;结果很多在晋人剑下幸存下来的人却死在自己人的刀下。
赵朔被车载到酆舒面前,酆舒终于见到了杀害自己儿子的凶手,赵朔也见到了杀害伯姬的元凶。
两人表现得都很平静,赵朔向抓住他的赤狄军士扬了扬下巴,然后对酆舒说:“酆舒啊,我犯下的罪行比你知道的还要多得多——这些人为了争夺我,杀死了很多自己的同伴。你尽可以把那些人命记在我的账上”
酆舒大怒,没经审问就把那些军士处死了。他很愿意这样做,如此一来就可以省下一大笔赏赐了。
酆舒把赵朔请进中军帐,然后就不停地吹嘘自己的文治武功,赵朔则带着鄙夷的微笑耐心地听着。最后,或者是为了试探赵朔,或者还有其他目的,酆舒竟然提出议和的建议来了。
赵朔看着自己身上的绳索说:“你是要跟一个战俘议和吗?你恐怕在说假话吧?你要么把自己绑起来,要么把我解开。”
酆舒马上为他了松绑,又安排了酒宴,赵朔旁若无人地大吃大喝。吃饱喝足了,他就站起来说:“老贼,我现在就来告诉你我的想法。”说完他把手指插入腹部的伤口,把它用力撕开,把自己的内脏全都拉扯出来,甩到酆舒的脸上身上。
赵朔叫道:“你的儿子简如让我告诉你:‘绝不可放过赵朔!’而且晋人从来不与敌人和解,你的死期就要到来了!你的下场会比我悲惨十倍!”
他的疯狂的举动就象野兽一样,不久便就死去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酆舒惊恐不已,他忍受不了这种惨烈的景象和血腥的气息,只感到一股热流从胃底径直涌上喉头。
酆舒冲出大帐,这个杀人如麻的屠夫竟然扶着一根木杆呕吐不止。眼伤又开始剧痛起来,他牙关紧咬,浑身战栗不停。正在这时,使者回来复命了,他把士会给他的盒子交给酆舒说:“晋人说答案就在这里。”
酆舒打开锦盒,手猛然一抖,盒子摔在地上,里面滚出了鲜如那面目狰狞的首级。晋人通过不同的做法向赤狄传递了同一个信息:“只求一战,绝不妥协!”
酆舒就象发疯了一样,拔刀猛刺那个他亲自任命的、连敌人都不会加以伤害的使者,一直刺到力竭为止。赤狄们都默然注视着他,没人劝阻,脸上充满了鄙夷;酆舒所有的权力与威严在这一刻全都崩塌了。
送走赤狄使节后,荀林父命令赵婴齐暂领下军,然后布置了明日的作战计划;他又从两军抽调了一些军队来加强下军。散会后,将领们忙着进行各种准备工作,他们安抚士卒,把预备队掉上来补充兵力,要求军役们则加紧修理损坏的战车和兵器,为明天的决战不停地奔走穿梭。
在赤狄阵营的后面,栾书把这那支由各种各样人物组成的队伍带到一处高地上。他统计了一下人数,其中晋、戎联军有两千多人,解放的奴隶一千多人,还有一些赤狄的俘虏;战利品(牛马、粮草、服装、兵器)十分丰厚。
栾书把部下和公孙苏召集起来商讨下一步对策。公孙苏说:“向东四十里就是滏口陉的入口,赤狄军队和运输队都要通过那里。赤狄在陉口建了一座要塞,里面有大量的军粮物资,奴隶和杂役很多,守军却只有一千人。我们如果能够夺取要塞,就断绝了军队和潞国的联系;而且我们就算守不住,也可以破坏工事烧毁物资,阻止敌人退却。”
栾书采纳了这个建议,他让一支小队带领伤势较重的士兵和不愿意作战的、老弱的奴隶和辎重从一条很难走、但是也很安全的弯道绕回晋军大营,然后命令剩下的人每人只带着两天的口粮,即刻向要塞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