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晋国使者来到郑国,说晋平公病了。如果他只是得了小灾小病的话晋使不会如此郑重其事地进行通知,就好像暗示他们要为盟主准备后事似的。郑简公于是准备了重礼,派子产到晋国慰问晋平公。
公事履行完毕,叔向私下里向子产请教说:“寡君的病因,据卜官说是‘实沈、台骀作祟。’我问遍史官,他们也不知道那两位大神的事迹,请问这两位是何方神圣呢?”
子产说:“是这样啊!当年高辛氏帝喾有两个儿子,年长的叫阏伯,年少的叫实沈。兄弟两人都住在旷林之中却互不相容,终日大动干戈,互相征伐。
“后来,帝尧忍受不了兄弟俩没完没了的争斗,就把阏伯迁移到商丘,命他掌管对‘心宿(大火星)’的祭祀;后来商人居住在那里,所以心宿又称为‘商星’。帝尧又将实沈迁到大夏,命他掌管对‘参宿’的祭祀;后来唐人居住在那里以侍奉夏、商。大夏的末代君主与晋国开国君主同名,也叫做叔虞。
“再后,当武王后邑姜即将生下太叔虞时,梦见上帝对自己说:‘我给你的儿子取名叫“虞”,把唐国的土地赐给他,为参宿所庇佑,以繁育子孙。’唐叔的名字就是这样来的。成王灭唐后就把叔虞封到唐地,所以参宿为为晋星。由此看来,实沈就是参宿之神。
“西方金天氏少昊有一个儿子叫昧,为水官之长;他有两儿子叫允格、台骀。台骀主管汾水,现在晋国灭掉汾水流域的国家,而台骀就为汾水之神。
“但是两位大神作祟不会殃及君身。山川之神作祟,往往会发生旱涝瘟疫;星辰之神作祟,则雨雪风霜不时而至。如果是君主的身体发生疾病,只可能与出入饮食哀乐之事有关。山川星辰之神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我听说,君子的行为要和于四时:上午要听政,白天要议事,晚上要修令,夜里要安身。于是就可以有节制地代谢污秽之气,不会造成体内血气淤塞不畅,也不会使身体羸弱、心气不通、精神混乱。如今晋君只是专注于‘同一件事’,肯定会产生疾病。
“我还听说,内宫妻妾不及同姓,否则后代不会昌盛,君子厌恶同姓为婚。所以买妾不知道姓氏的就要对吉凶进行占卜。
“这两种情况(纵欲和搞同姓恋)都是人之大忌,而晋君却丝毫不去避讳,怎么能不生病呢?现在晋国后宫有四位姬姓侍妾,如果把她们送出去,或许病就好了吧!否则的话,祭祀什么神仙都没有用处。”
叔向对子产的博学赞叹不已,说道:“夫子说得太好了,我真是受教了。寡君确实纵欲过度,夫子说的都是实情啊!”
叔向起身告辞,子羽将他送出驿馆大门。两人边走边谈,叔向又问起郑国的时局和公孙黑的近况。子羽说:“他呀,还能折腾多长时间呢?凶残无礼却喜欢凌驾他人之上,恃仗富贵而藐视六卿,灭亡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叔向把子产的话转告给晋平公,晋平公说:“郑公孙真是位博物君子。”
不久,应晋国人的请求、秦国名医——医和——来到新田为晋平公治病。
医和对晋平公检查一番后说道:“这个病没法治了。正所谓:‘近于女色,病如蛊虫,不是鬼神,不是饮食,色迷心窍,良臣将死,天命不佑。’”
晋平公问:“难道女色不可以接近吗?”
医和说:“可以,但是要节制。就用音乐来讲,先王所做音乐,就是为了节制百事。音分宫、商、角、徵、羽五节,韵律缓急首尾相接,调和得到中声之后就会降于无声。五声皆降就不容许弹奏了,如果再行弹奏就成了烦**声、靡靡之音,会**心智,忘记平和,所以君子是不听的。
“万物如同音乐一样也是这个道理,过度的一定要舍弃,不要使它产生疾患。君子近于女色,要以礼节制,不能纵欲无度。
“上天有阴、阳、风、雨、晦、明六气,六气降生五味,表为为五色,发为为五声,这些都可以与音之五节相匹配。六气过度就产生疾患:阴过度则生寒疾,阳过度则生热疾,风过度则四肢麻木,雨过度则生腹疾,晦过度则生惑疾,明过度则生心疾。
“女子和男子在夜间相伴,过度就生内热蛊惑的疾病。如今您不分早晚,没有节制,能不染病吗?”
医和说完就退出去了。赵武一直在门外等着他,医和又把刚才所说话的复述给赵武听。
赵武问:“夫子口中的良臣指的又是谁呢?”
医和说:“说的就是夫子啊!夫子主掌国政已经八年,国家没有动乱,诸侯没有贰心,可以称为良臣了!然而我听说,国之大臣,如果君主有招致灾祸的行为却不加以匡正,必然受到惩罚。如今晋君纵淫过度以至于不能主理国政,晋国的祸患大了!您却不予匡正,所以我才这么说。”
赵武问:“那么蛊是什么意思?”
医和说:“从字面上看,器皿中生虫为蛊,谷物中的飞虫也叫做蛊,它由**惑溺产生。在《周易》中的解释是:‘女惑男,风落山。’”
赵武说:“真是位杰出的医生啊!”他把医和送走后就着手准备自己的后事了。
前面说过,这位晋平公一直过着种猪一般的幸福生活。他的颓废主义、享乐主义和不负责任的无所事事使得君主权力迅速在他手中流失,而这种丧失从结果看来是完全不可逆的。他完全毁掉了父亲悼公苦心经营的中兴之国,而成为晋国的中衰之君。
曲沃三代封君经过七十年血腥打拼才赢得的统治地位好像只是为了满足这个只能称作“土大款”、“暴发户”的晋侯的堕落生活似的;献公、文公、景公、厉公、悼公所经营的百年霸业好像只是为了使晋国的卿士们能够占有这个伟大的国家作为战利品似的。
晋平公竟然愚蠢地认为,仅凭伟大祖先的光辉业绩和高贵的血统,就可以迫使那些因为他的淫荡堕落而变得野心勃勃的臣子们,还能够象赵武、羊舌肸一样保持耿耿的忠心。而实际上,当被誉为“最后一个晋国人”的叔向去世以后,晋国的大臣们就走向了君主的对立面,他们没有什么再可以向君主要求的,而君主也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予他们了。
十二月,赵武和叔向都要回封地去祭祀祖先,两人的封地距离不远,于是便结伴同行。两人路过九原时特地下车游览了一番。九原是晋国高等贵族的家族墓地,埋葬着列位公室先大夫。两人缓步前行,边走边聊。赵武问:“如果死者可以复生,夫子想要追随谁呢?”
叔向回答:“我想是阳子(阳处父)吧?”
赵武说:“阳子为官廉洁、性情直率,最终不免于祸;所以他的智慧还是不足的。”
叔向又说:“舅犯(狐偃)如何?”
赵武说:“舅犯见到好处就忘了君主,他的仁义不足称道。如果是我,我就选择随武子(伟大的士会):纳谏不忘他的老师,谈到自己不忘赞扬朋友,侍奉君主不迎奉也不阿谀。”
离开九原后两人便分道扬镳,赵武在祭祀完祖先后不久便去世了,时年越五十岁。韩起接任中军将,赵武的儿子赵成任中军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