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朝,孟孙谷把这封信呈给鲁文公,然后抹着眼泪说:“我父亲有罪,所以流亡莒国。现在他真心悔过,而且年高老迈,就让他回国安享晚年吧!鲁国大夫客死他乡,对公室的声誉也会产生不好的影响;而君主能够以仁慈之心宽恕他,也会受到天下人的称颂。”
然后整个公廷都陷入沉寂,人们心情纠结,场面气氛尴尬。鲁文公最终打破了沉默,他清了清嗓子,问公子遂:“遂啊,你怎么看?”
公子遂说:“臣还能怎么看呢?臣当然以公室利益为上。既然对君侯有益,就让他回来吧。但是为了公室着想,公孙不能再担任任何官职了。”
结果鲁文公就把公孙敖召回来了。公孙敖把己氏和两个儿子留在莒国(为的是不刺激公子遂那敏感的小神经),只身返回曲阜。回家后他便把房门一关,不再参加任何社交活动,也不与任何人来往,过上了与外界隔绝的生活。
三年后冬天的某日,鲁文公和大夫们照例出城狩猎,孟孙谷兄弟也在队伍之中。狩猎活动持续了十天,但是当兄弟俩回来时却发现家中财产被“洗劫一空”,公孙敖也不见了。
孟孙谷大怒:“啊!我的父亲呢?啊!我的财产呢?”
家臣们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公孙大夫带着全部家产到莒国去了!”
孟孙谷兄弟扫视着空空如也的家,怎么也不能接受眼前这残酷的现实。
鲁文公听到这个情况只是摇摇头、撇撇嘴,公子遂则阴笑个不停。从公孙敖为了一个女人侵吞国家财产开始,鲁人对这个老情种所做的任何离奇的事都不会感到意外了。
孟孙谷为不省心的老父亲操碎了心,他很快就卧床不起并且病入膏肓了。孟孙谷在临终前向鲁文公请求说:“臣的儿子太小,不能支撑起孟氏家族,请立臣的兄弟难为继承人。”
孟孙谷去世后被谥为孟穆伯,孟孙难继兄长之位担任公室大夫,是为孟惠叔。
孟孙谷的英年早逝对公孙敖的打击巨大,并且摧毁了他那本来就脆弱的健康。公孙敖不禁想起周内史叔服曾说过的那句话:“谷也食子,难也收子。”如今孟孙谷已经去世,他也该让孟孙难收殓自己了。
公孙敖没有什么远大志向,但是非常注重对家人的感情;他认定自己害死了儿子,并深深陷入自责中。他决定痛改前非,这次真的回到鲁国,并且再也不会(他的身体状况也确实不允许)离开了。
然后他又给孟孙难写了一封信,请求鲁文公最后一次次允许他回国。鲁文公出于礼貌扫了一眼信上的文字,然后问公子遂:“遂啊,你怎么看?”
公子遂头也没抬,他说道:“随便吧!国库也掏走了,家产也搬空了,臣实在想不出他还能干出什么更丢人的事。”
于是年老体衰的公孙敖最后一次踏上漫漫回家路。鲁文公十四年(BC613)九月,公孙敖在途经齐国时病逝,他终究没有实现最后的愿望,也成为继庆父后成为第二个客死他乡的孟孙氏首领。
孟孙难不得不改以丧礼迎回父亲的灵柩,但是他的行动却遭到了鲁文公的阻止。原来公子遂私下里对鲁文公说:“说好了活着回来,结果却死在外国;老公孙真是到死都在欺君。公孙并非死于国事,按周礼也不得回国安葬,请君侯不要允许他的灵柩回国。”
孟孙难这次真的无计可施了,他除了痛哭以外想不出任何办法。
当时有个聪明的齐国人为孟孙难出谋划策说:“夫子,你可以将灵车运到齐鲁边境的堂阜,然后如此这般,鲁侯一定会同意夫子将灵柩带回去。”
孟孙难便按照计策向齐国权臣送了很重的贿赂,齐国人就以公室的名义把灵柩送到堂阜并通知鲁国人来迎取。
堂阜属于齐国,它的对面是鲁国的卞邑。卞邑大夫搞不清状况,忙向鲁文公报告;而鲁文公见齐国人公开为孟孙氏撑腰,也感觉到左右为难。
然后就轮到孟孙难粉墨登场了。他身穿重孝进入宫中,跪在朝堂上纵声嚎啼;鲁文公实在无法忍受他的哭声,又不忍心把他赶走,只好躲进内寝堵住双耳。但是孟孙难却丝毫没有放弃的想法,他就一直跪在那里,哭一阵、歇一阵。
到了晚上,鲁文公的脑海里还萦绕着如丝如缕的哭声。他不禁问身边的小臣:“是孟孙大夫还在朝中啼哭,还是寡人幻视幻听了?寡人怎么总觉得有人在哭?”
小臣说:“君侯的感觉没错,孟孙大夫没有离开,而是一直在哭。”
鲁文公摇头说道:“孟孙氏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难缠啊?”他叹着气返回朝堂,准许孟孙难将灵柩运回国内,但是葬仪的级别要比他生前担任的官职低一级,以显示对他的惩罚。
公孙敖的灵柩历经各种波折,终于安放在孟氏家的灵堂中,并接受人们的吊唁。但是声己怨恨公孙敖厌弃自己,所以拒绝直视他的灵柩。孟孙难不得不把棺材用幕围起来,然后才把母亲扶进灵堂。声己哭过之后离开,人们再把帷幕撤掉。
公子遂很不情愿地约上公族兄弟们前去吊唁,他对叔仲惠伯说自己能不能不哭?因为他对死者只有怨气,高兴还来不及,实在哭不出来。
叔仲惠伯说:“丧礼是为亲人送终的礼仪。公子与孟孙虽然没有好的开始,但是应当有个好的结束。史佚说:‘兄弟致美’,救困、贺喜、吊灾、丧哀,情形虽然不同,但都是相亲之道。公子没有失道,又何必怨恨孟孙?”
公子遂被说得心花怒放,结果在灵堂里嚎啕大哭,那一天在所有吊丧的人里,顶数他哭得最为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