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5章 我养你
他机械地一颗颗解开衬衣扣子,露出麦色健壮的腹肌,然而就在他肌理分明后背,一条浅浅的肉色疤痕,几乎贯/穿整个背部和腰部,一直横入西服裤腰之下。
那是一场蓄谋的车祸造成的。
被动过手脚的奥迪a3,在半山腰刹车失灵,瞬间冲入了山脚湍急的水流中。他命大,被甩出车门,只是后背被巨石划伤,缝了三十多针,断了两根肋骨,在医院躺了半个多月。车里的其他三人,全部连人带车滚下十米高的瀑布,无一生还。
人们往往只看见、也只在乎表面的东西,却很少去深究,为了得到这浅薄的表象,他们在背后付出了多少。
换言之,其实他最不敢去想的是,母亲的死,是否也是一场奉献?
如果是……她为之奉献的对象会是贺家,还是赵家?也许并不排除,贺家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过,将她的死的责任推卸给赵家。
夜沉静下来。
天空中隐隐有乌云密布,几道微弱的闪电衬着夜幕在远处狰狞,雷声在厚实的云层之中暗涌翻滚。
要下雨了。
赵北澜换上宽松的灰色条纹睡衣,卧进书房地板上铺好的g褥中,却睁着眼睛,看着窗外渐次灭去的城市灯火,久久无法入眠。
而同样在被窝里辗转反侧的,还有这屋子里的另一个人,苏以馨。
她刚接到肖蓓蓓的电话,“如果明天天晴,上午九点,广海市中城市花园,开拍第一场戏。”
她看过剧本,贺瑞衍只有一个镜头,问女主要钱未遂后,甩了后者一巴掌离家出走。
原本一直到剧本快结束,贺瑞衍饰演的角色都是这种渣男行径,但是今天被赵北澜一闹,导演立马要求编剧改写,将后面的角色塑造成了苦情的男配:性格古怪,深爱女主却不懂表达。
这世界上,不懂表达的人太多了。
就如她和赵北澜。
她方才其实并不太生气,在商业场上,尔虞我诈不都是家常便饭么?而且,这是澜世和齐氏的对决,她和红爵只是一颗不起眼的笑棋子,被无辜卷入,实在轮不到她来生气。
她只是一时接受不了,原本在她眼里无所不能正义凛然的赵北澜,竟然也会使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思绪万千,她想得入迷,冷不防窗外一道闪电劈向不知名的高楼楼顶,汹涌的雷声炸得她头皮一麻!
“真吓人!”她嘟哝着往墙边挤去,手里的被子又捂紧了几分,“最讨厌雷暴雨……”
她迷迷糊糊进入梦乡,也不知道自己睡着没,隐约只听见有人在不远处吵架,又丢盘子又砸碗的。
她起身推开门,门外灯火通明,妈妈穿着睡衣,面容依稀是十年前年轻的模样,她对面站在喝醉的苏以政。
“你又去找那个女人了?”明素堇的语气听不出是酸是怒。
苏以政回答她的,是一声沉闷的酒嗝,和一阵比哭还难听的笑声。
他随手又推倒一旁案几上的玻璃罐,哗然作响。
“砸吧!砸光了你才高兴!”明素堇冷冷地站在一旁,既不阻止,也不苛责。
终于苏以政砸累了,也有可能是手边已没有东西可以砸,他呜咽着,用嘶哑的声音呼出一个名字,“静怡……”
这个名字让明素堇面容一动。
很快,她平静道:“别叫了,她不在这里,听不到。”
“为什么她不在这里?!”
突然苏以政像发疯似的,两手猛地推搡明素堇的肩膀,将她撞得歪在一旁的沙发上。
“都是你!你将她赶走!你和秦郁,以为自己长得有她几分姿色,就可以取代她了吗?!我告诉你,没门儿,你和她,还有以馨、苇苇!你们四个加起来,连她一根手指头都不如!!”
这一声怒责,尾音如雷,贯耳生疼,硬是将苏以馨从梦中震醒。
她猛地睁开眼,眼前恢复了沉静的黑暗,伸手一摸脸颊,全是冰冷的泪水。
这才知道,自己又做了那个梦。
苏以政一向很柔和沉默,只有那一晚,像个疯子似的又打又骂。那也是她第一次听到,除了妈妈外,他在外面还有个情/人,甚至还有了她的妹妹。
虽然事后,苏以政想尽办法弥补一切,她还是始终觉得,自己不如那个叫静怡的女子……不如她的一根手指头。
天知道孩童的记忆为什么可以如此顽固?
她明明时刻克制着,不让自己去想去,却偏生在这个打雷刮风的恐怖夜晚,又想了起来,在梦中如同身临其境一般。
那绵延的钝痛,也好似又一次锯在了她的胸骨上。
疼得她咬牙切齿,再难安然入睡。
窗外依旧电闪雷鸣,比入睡前刮得更加凶猛。闪电映照得窗外漆黑的建筑和植物,如同张牙舞爪的怪物,它们的影子反射到屋里,更增添了这陌生房间的恐怖感。
苏以馨缓缓坐起来,不敢开灯,也不敢睁开眼睛,手却紧紧捂着被子。
她其实是那么脆弱,什么都害怕,怕疼,怕死,怕打雷下雨,怕被人瞧不起,怕被抛弃……可是却要装着什么也不怕,面容平静,遇事沉着,争辩的时候用词犀利尖锐。
她原以为,偏过外人就够了。
却不料,就连苏以政,也以为她是个和她母亲一样无坚不摧的战士。所以他毫不犹豫地舍弃了他们。只因他觉得,没有他,她们仍旧可以好好地过下去。
小时候,数学老师教过,三角形是世界上最坚固的形状,就好比爸爸妈妈和你一家人在一起。
而从那时候起,她的家就被抽去了一个角、一条线。她和妈妈像蹩脚的高跷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地深陷于世界这个泥潭,他却再也没有回来看过她们一眼。
她捂着被子沉浸在梦悸中,恨不得用蚌将自己层层包裹。
却突然一记响雷炸裂在很近的地方,刹那间,如同千军万马踏过她的头颅,在持续几秒的刺眼闪电映照下,整个世界变得如同暗涌叠起的海洋那般可怖。
那是一种亘古不变的、摧枯拉朽的力量,和从前一样,让她以为这十年自己仍旧停留在原地。
停留在那个夜晚。那个躲在门缝里,手足无措地看着父亲对母亲施暴,听父亲说,其实他压根不在乎她。
她就是个弃童。
摇摇欲坠的安全感,终于在这一击之下,毁灭殆尽。
苏以馨怔了好半晌,才低低呜咽一声,像只小猫似的哭了出来。
她这一哭,隔壁房顿时响起窸窸窣窣的响声,谁打翻了桌上的什么东西,一阵狼狈,最后终于摸索着打开了房门,跌跌撞撞冲了进来。
“以馨?”来人的语气带着异常温柔的小心翼翼。
她听着这声音,死活憋住的泪更加汹涌。
她从前向来不愿哭,是因为哭了也没有人在意,反而成了示弱的表现。
可是今天,她恍然明白为什么在赵北澜面前她这么爱哭。
那是因为,她知道他在乎,她知道在他面前哭就能换来他等价、甚至更多的关爱。
因为她知道,在他面前,她的眼泪很值钱。
事后想起来或许有些无耻,她当时竟然利用示弱,让赵北澜心疼,继而在他的心疼中感受自己的存在感。
他越是心疼,她越觉得自己在他的世界里是那么重要,便越发满足。
赵北澜踩着轻声的脚步,怕打扰她睡眠,几步跨过来,看见她已经醒来,这才打亮g头的小台灯,一脸担忧地看着她满脸都是泪痕。
他自己亦是十分狼狈。睡衣歪了,领子翻起来,耷拉在脖子旁,头发睡得乱七八糟,手上还挂着一条薄毛巾,不知是在哪里捎上的。
苏以馨止住了哭,泪眼汪汪地呆看着他。
他更加心疼,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像哄孩子似的轻拍她的背,“怎么哭了?做噩梦了?”
她低呜一声,点着头。喉咙和鼻子都堵着,说不出话来。
赵北澜忙去厨房倒了一杯温水,扶着她的背,看她喝下,心疼地责备道:“看吧,让你别乱想!总是乱想东西!自己吓自己!”
她抬头反驳,“我才没有乱想,是被雷声吓到而已!”
因为还抽泣,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说得辛苦,赵北澜看着又是一阵皱眉,忙帮她顺着背,“缓缓,先缓缓,没让你急着开口,一开口就知道跟我呛……”
“让你总是说我!”
赵北澜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好好好,不说你。那么大个人还怕打雷,苏以馨,你今年到底几岁?”
因为他明显的袒护,她变得有些得寸进尺,像刺猬一样,用圆圆的头去顶他的下巴,柔软的发一遍遍蹭着他坚/硬的胡桩。
“如果我只有十六岁怎么办?赵大叔,你可是在诱/拐未成年少女哦!”
赵北澜闻言轻笑,“如果你只有十六岁,那我就先成为你的监护人,养着你,等养大了,再把你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