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枪相抵,贾殊道翻掌运气,袭向林卿砚。
若比外功、内力为辅还好说,眼下贾殊道这一掌显然用上了九成的内力,若林卿砚勉强与其对掌,非但讨不到半点便宜,还可能伤了自己。
眼看林卿砚站在原地,左掌心隐有气流翻涌,赵攸怜睁大眼睛,双手紧紧地抓住窗框,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道:“躲!”
林卿砚迟疑了一瞬,在掌风袭来的最后关头,足尖点地向后掠去,堪堪侧身避开。他身后,贾殊道的掌力掀翻了院中满是兵器的木架,卷起滚滚黄尘。
这是林卿砚在一再的强攻之下,第一次选择了守。
“这些个人怎么还搞破坏啊!”姜楠瞅着屋中两个女子的情绪都降到了冰点,果断在一旁义愤填膺起来。奈何,气氛没有得到半分的缓解。
院中另一头,彭尚佯与三名黑衣人同样打得难分难解。他为人一向淳厚大方,虽习武多年,可留在建阳城中,邻里之间,并不曾伤人性命。他的招式间皆留有余地,被三人团团围住,半攻半守,难以抽身。
姜楠见赵攸怜将窗缝开得大了一些,立马警惕地按住窗扇:“你想干甚么?”
赵攸怜的轻功他是见识过的,若一不留神教她从窗子里飞了出去,外头可是刀剑无眼。
“若留着贾殊道,难保昨日之事不再发生,终归是个祸患。”
林卿砚的话在赵攸怜的脑袋里一遍遍地过着,她一直不明白凭他一己之力如何杀得了贾殊道,可方才看他左手掌心气流翻涌,她忽然明白了——
前两日,他不知从哪弄来了一瓶化功散,整日贴身带着。他方才必是趁众人不注意,将药散抹在了掌中,待到对掌之时两力相接,化功散便会通过掌心穴道冲入体内,暂时化去二人功力。虽取的是两败俱伤的法子,但若能趁此时机将贾殊道或擒或杀,他中的化功散只这一回且剂量不大,过个一两日功力自会恢复。
可还有一种可能,贾殊道反借此势胜了此局……
他在赌!
她有多么希望他赢,就有多么害怕他输。
她受伤的这几日,他总是拿她当个不成器的孩子在哄,这么大的事也不同她商量商量。赵攸怜心中虽憋屈,却也顾不得憋屈,只全神贯注地盯着院中二人的一举一动,整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电光火石间,贾殊道与林卿砚又过了几招。
林卿砚早注意到了窗缝后的那只桃花眼,后退几步拉开架势,喊道:“姜楠!看好她!”
姜楠当即会意,偷偷将赵攸怜的长发握在手上打了个转,心道——小雁儿,这下你媳妇跑不了了,放心罢!
话音落下,林卿砚再次持剑攻了上去。二人似乎都无意再逞拳脚之强,烈日之下簌簌银光闪过,二人愈打愈近,在剑枪格挡下压的同时,二人左手齐齐出招,在身前对上了一掌。
两股强大的内劲在掌间冲撞,发烫的掌心传来一阵酥麻的感觉,内力中似有甚么东西在横冲直撞。
贾殊道察觉有异急忙撤掌,被林卿砚的内力震得喉间一腥,急退了几步。
他抬手盯着自己的掌心,咬牙切齿道:“化功散……”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正是这个道理。”林卿砚轻笑了一声,立刻举剑攻上前去——他不打算留给贾殊道半点逃走的机会。
自手掌始,身上的几条经脉很快阻滞开来,气力虚乏,难以为继。林卿砚使剑的动作明显慢下来不少,贾殊道亦是勉力以枪格挡。
赵攸怜知道这正是最关键的时候,脚底踩力想要跃出窗外前去相助,不妨后脑一阵揪痛,转头一看竟是姜楠一脸笑嘻嘻地抓着她的头发。
“你抓着我做甚么!”赵攸怜心急如焚。
姜楠虽不知道林卿砚一早的打算,但听贾殊道怒吼了声“化功散”,又见他二人的招式慢上了许多,也猜出了个大概。他一手拧着女子的长发,一面劝道:“烂船也有三斤铁,你这样贸贸然冲上去实在太危险了!”
赵攸怜正要和姜楠解释,就见他的眼睛募地瞪大,直直地望向窗外。她急回头时,便见贾殊道极尽所能地打出了最后一掌,正击中林卿砚的胸口,后者身形一晃,手中的招式慢了半拍。贾殊道逮住机会,极快地挺枪刺去……
“小心!”赵攸怜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纤瘦的身影忽然闯入众人的视野中。那身影使着尚不太熟稔的轻功雁过无痕,飞快地挡在了林卿砚的身前。
“哧——”霸道的长枪立时贯穿了她的肩胛骨,血红的缨穗在她肩前飘舞。
姜楠下意识地转头,另一扇窗子前早已空空荡荡,“林清瞳——”
“清瞳……”
姜楠手上的劲一松,赵攸怜顿时如离弦的箭一般掠出了窗外。
武馆弟子再也顾不得甚么师命,怒气冲冲地从四面冲了出来,将三人团团围在中央。彭尚佯正在屋顶打得难舍难分,闻声望去欲抽身下去相帮时,又被黑衣人的几道剑光给逼困在了原地。
林卿砚站在她身后,眼见鲜红的血源源不断地顺着她肩后冒出来的那一截枪镞滴落。他的瞳孔剧烈地震颤着,似是不可置信,是如此瘦弱的身躯为他挡下这一枪,不能相信,他,林卿砚,竟然让一个女人、他的徒弟,因他受伤。
他缓缓抬眸,正对上几步外赵攸怜忧心的目光。
林清瞳一把握住右肩前的枪杆,她的眉头因难以忍受的剧痛而紧紧地揪在了一起,但那对水灵的眼睛始终睁得大大的。贾殊道握着枪尾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她的目光,再想移开,却是不能。
糟了!他今日一时大意,竟然着了这小姑娘的道!
“江南林仁肇之死,可是因为一封密信?”林清瞳咬着牙,缓缓地问道。
“是。”
“那封密信并非李煜所书?”
“是。”
“何人属意伪造?”
“大宋晋王爷,赵光义。”
得到这一句答案,林清瞳的嘴角勾起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仿佛力竭似的,她缓缓阖上眼,身子不受控制地向一边倒去。
林卿砚一手扶住她的肩膀,掌中的剑飞快自男子颈上划过。贾殊道堪堪挣脱瞳术的控制,便觉颈间一凉,汩汩热流喷涌而出。他松开了手中的红缨枪,捂着脖颈的手掌鲜血淋漓。他似乎想笑,但笑的声音再也不复温润空灵。
“贾侍卫!”屋顶上的黑衣人见此状,不由得收了招面面相觑,瞬即踩力逃遁而去。
彭尚佯提着剑跃下瓦顶,急急拨开人群上前查探林清瞳的伤势。
“尚佯,”林卿砚面色冷寒,“杀了他。”
他将林清瞳护在怀中,一手托着长长的枪杆,转身往屋子的方向走去。赵攸怜等人关切地跟了过去。
“让我来看看清瞳姑娘的伤!”秦本草匆匆地领着药箱从伙房追了上去。
彭尚佯看着血流如注、踉踉跄跄的贾殊道,他缓缓握紧手中的剑柄,凌空一挥——
贾殊道重重地跌在血泊之中,瞪大的眼睛始终望着天空的方向,再没了气息。
姜楠怔怔地站在窗口,仿佛一个局外人一般旁观着这一切。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当看见她不顾一切地挡在林卿砚身前的时候,他那久经风月场的心狠狠地揪痛了一回。
另一边的卧房中,秦本草正处变不惊地将扎穿女子肩胛骨的铁枪拔了出来,用一早准备好的干净帕子一张叠一张地捂在伤处。
林清瞳失血过多又耗费心神施展瞳术,气血双亏已然晕了过去,面色苍白得怖人。索性她身量小,那一枪本是冲着林卿砚的心口刺去,被她这么一挡,幸未伤及要害。
因着男女有别,房中只有秦嫂子和头伤未愈的赵攸怜在打下手。秦嫂子很早就开始帮着秦本草医治伤患,倒也处变不惊轻车熟路。赵攸怜对医理一窍不通,只有担起了屋里屋外两头跑,端热水取东西的任务。她的额上缠着纱布,走起路来还有些晃悠,饶是热水已经烧好了了放在门口,端盆取水的这几步路来回走了几趟,她便顿时感觉到气力不济脚底发虚。
她再一次拉开屋门蹲在水桶端盆让林卿砚往里舀水的时候,守在门外的众人嗡嗡地问她里头的情况,她的眼前冒起了密密麻麻亮白色的星点,耳膜中闷闷地响着,他们在说些甚么却是完全听不见了。
“阿佑!”林卿砚扔下水瓢赶忙扶住了她。
赵攸怜摇了摇脑袋,眼前渐渐清晰起来。她猛一抬头,撞上了林卿砚担忧的目光。
“头晕吗?你头上的伤还没好,大夫说……”
“头晕?”她故作轻松地笑着,“不会啊。就是蹲久了腿有点麻,活动活动。”
话音刚落,屋里就传来秦嫂子的喊话:“怜姑娘,水和针线有了吗?”
“哎!我这就来!”她慌忙站起身来,端着铜盆回到屋里。
她将铜盆摆到架子上,又将帕子拧了递给秦本草。
“针线呢?”秦嫂子问道。
“针线?”
“方才不是让怜姑娘你叫人去我房中取一盒针线吗?清瞳的伤口太大,需要缝合。”秦嫂子见赵攸怜蹙着眉勉力回想的模样,感到很是讶异。
“我……我这就去拿!”赵攸怜强打着精神,往屋外跑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