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四刻,萧焱与林卿砚赵攸怜二人在金陵城门下会合,启程往南。
黄土路上,三人个各骑一马疾驰而行,倒是初夏的一幅好景。
赵攸怜的骑术是林卿砚新近教的,因她有轻功的底子,想要在马上掌握平衡并非难事,没两日就骑得像模像样。于是此番回南都,她断然拒绝了林卿砚要给她另备马车的打算,不甘示弱地择了一匹看起来脾气一般、但样貌颇骏的红马作为自己的坐骑。
骏马飞驰比之马车的速度快得不是一星半点,照着情形,一日半便可抵达南昌。迎风纵马了半日,正赶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界,三人在郊外拴了马,席地而坐,拿出干粮啃了起来。
萧焱很是操心地再一次问起竹林刺客的来历,林、赵二人对视一眼,赵攸怜支支吾吾道:“我们怀疑,幕后主使是……大宋的晋王……”
“你们怀疑那林中的刺客是宋国晋王赵光义所派?”
“大哥认识赵光义?”
“我这一介走马押货的生意人如何会识得大宋王爷。不过早先到汴京交货的时候,听说过这位晋王爷。”萧焱神色一凛,“听说此人并非善类,你们是惹着他了?”
“确是结下了些梁子。”林卿砚答道,“先父生前被流言所扰,这谣言的散布,晋王爷也算出了不少力气。我在宋国时曾大言不惭地说过报复之辞,想是他当真了。”
“先下手为强,的确是这位王爷的做派。”萧焱点点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然他出手阔绰,林兄弟可想好了如何礼尚往来?”
“小弟早失了争强之心,不过盼着相安无事罢了。可如今赵光义咄咄逼人,非要斩草除根、一了百了,阿佑武功未复,我的确冒不起这个险。”
萧焱浓眉微挑:“哦?赵妹子原是会武的?”
赵攸怜正专心地啃着手中馍馍,不想他们聊着聊着竟聊到了自己的身上,忙不迭地揩去嘴角的屑渣,伸长脖子想要咽下满口的馍馍。
林卿砚见她这般狼狈,轻笑着代为答道,“她虽不懂甚么外功招式,一身轻功倒是自保有余。三十六计走为上,足够了。”
女子就着水罐中的水,好不容易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忙开口声辩:“我那是不乐意学。若是肯学,以后打架就没有你的用武之地了。”
诶等等,她甚么时候学的跟他一样,自吹自擂起来了……
“那赵妹子为何会武功暂失?”
“说来话长,也就是一不小心着了道,中了化功散。”赵攸怜这一番话真是不可谓不长。
萧焱从她言简意赅的表达中立时把握住了重点:“化功散?可是中原武林常见的那种下三滥的药?”
林卿砚眸光一亮:“萧兄听说过?”
“嗐!你们有所不知!这化功散本传自西域,是医僧的一种药物。若有习武之人急于求成、误入歧途,哦对,你们这叫走火入魔,若有人走火入魔,以此药施救,既能保得他的性命,药效也终有褪去的一日,不致武功尽废,称得上是两全之策。后来听说这药传到了中原武林,成了比武场下暗算害人的歪门邪道,我们那的人都很是痛惜啊!”
“原来是这样啊……”赵攸怜配合地摆出一副惋惜的模样,却不由自主地想酸他一句,“如今这歪门邪道,除了比武场还派上了许许多多旁的用场,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闻言,林卿砚望了她一眼,目光中微带讶然。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与萧焱相识不过这几日,相处起来却是意想不到的轻松自如,仿佛和二哥待在一处,挖苦打趣、自得其乐。
萧焱倒没听出她话中的挖讽,兴致勃勃地问了她中化功散的时间和运气时感受等细节,一拍大腿道:“你这药性埋得深了些,若自行调养,很是费时费力。不过,有一速成的法子,不出十日便能打通经脉,恢复如初。”
“竟有这般法子?”女子的眼中冒出了光。
“赵妹子当真这般想恢复功力?”
“简直是日思夜想!”赵攸怜说完,才想起来心虚地瞟了林卿砚一眼,支支吾吾地解释道:“想归想,练武要脚踏实地循序渐进,不能……急于求成。”
自那次竹林遇袭之后,她就每夜偷着起来打坐练功,恨不能去哪里把自己练了十几年的武功给讨回来——她不能成为他的拖累。
萧焱点点头,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将面前二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这法子倒也简单,以艾草为引,烧上一壶烈酒,喝下去个三四两。然后找一个内功高强之人,我看林兄弟就可以,将食中二指抵在你的天突穴上,输以内力。内力随酒劲走遍周身血脉,融会贯通……”
女子听得一愣,这法子怎么听起来——这么怪……
林卿砚在旁却是听了个清楚明白,萧焱的意思是就是令一武功高强之人,将自己的部分内力相传,此消彼长。
“输以内力?”赵攸怜疑道,“这内力输出去了,可还能回来?”
“自然是不能的。这内力送到了你体内,就是你的东西,那还有要回去的道理?”
“那你这算甚么速成的法子啊!不就是挖东墙补西墙吗?”
“话也不能这么说。”萧焱从容不迫地解释道,“你不是日思夜想地想要恢复功力吗?先拿点内力来应应急,待过个一年半载你自己个儿的武功回来,你有样学样再还给人家不就成了?林兄弟,你说是不是?”
林卿砚笑而不语——这契丹人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他突然有些好奇了。
“不是不是!”赵攸怜截过话来,“我何时说过我想要恢复功力了?这又不是当铺,内力岂是说借就借的?我就现在这个样挺好的,大不了一年半载武功就调养回来了。”
和林卿砚呆在一起久了,她也学会无理取闹、信口雌黄了。
林卿砚淡笑着,“多谢萧兄提点!”
“好说好说!”萧焱爽朗一笑。
吃过干粮,饲了马,三人继续启程往南。
马儿刚吃了粮草肚子鼓胀,跑得较之前慢了些,萧焱和林卿砚便信马由缰,让马儿小跑一段,消消食。不料一旁的赵攸怜忽然扬起马鞭,一鞭子抽下,她座下的小红马“咯噔咯噔”飞快地跑到了前头。
“阿佑马术不精,怕出甚么岔子。”林卿砚向萧焱一抱拳,“萧兄,少陪!”
言罢,他一夹马肚追了上去。
追到与赵攸怜比肩之时,他们已与萧焱拉开了三十余丈的距离。
见林卿砚追上来,不消他开口,赵攸怜便轻拉缰绳让马儿放慢了速度,一面皱眉低声道:“你觉得,萧焱有没有问题?”
“何出此言?”
“方才午饭时,他说了那么多,就是想让你将内力传给我。你本就身受内伤,到时候内力不济,就敌不过他了。”
林卿砚摇头笑道:“那你觉得,他在武功上胜过我,为的是甚么?”
“为的是甚么……”女子犯了难——契丹人又不兴中原武林比武排行那一套,分这么个高下确实没甚么意思。萧焱曾救过她的性命,看样子也不是趁火打劫之辈……
“我想不出来!反正我就是觉得他奇怪!”赵攸怜嘟囔道,“一直用话激你,想要逼你把内力传给我,甚么朝思暮想……我才不想恢复内力呢!”
林卿砚觉着她这副赌气的模样甚是可爱,不由得逗道:“我把内力传给你不好吗?萧兄不也说了,有借有还,你先借去用用,应个急,不是很好吗?”
“不好!”女子当即反驳道:“内力也是说借就借的?练功重在日积月累,愈到后面愈难进益。武学大家精纯的功力分成几份,就是几份的平平无奇,你将内力传给我,根本就是浪费!”
“若你喜欢,”林卿砚低声道,“又怎么是浪费……”
“你说甚么?”
“没甚么……”他忽地勾起半边嘴角,标准的坏笑,“我倒觉着,萧兄提出这个法子,的确有他自己考量。”
“甚么意思?”
“或许,他是想试试,看我肯不肯将内力传给你。”
“试试?这有甚么好试的?这也是能试的?”
“若我肯将内力传给你,让你得以防身自保,那就证明——”林卿砚道,“我对你是真心的。”
赵攸怜呆了一秒,水汪汪的桃花眼扑棱着,结巴道:“他……他真是多管闲事……”
“不见得。”他稍稍敛起笑容,点到即止,“我倒觉得,他是真心希望你找到自己的良人。”
女子方才还眨得厉害像在抛媚眼的一双桃花眼望风而愣,坐在马上晃了两晃,怔了半晌。她似乎听出了林卿砚话外的意思,又似乎没有。
“因为你是他新近认的妹子啊。”
林卿砚乍地补上这么句话,猝不及防地打破了空气中的所有遐思。女子的小脸一时间扭曲得厉害,面上表情不可谓不丰富。
“所以啊,你好好当人家的妹子就成了,别整日怀疑你大哥居心叵测……”
话到嘴边,他终究没有点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