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林如芊的院子,林如菀一把揪住弟弟的衣服追问:“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
林卿砚将眉头拧成了“川”字,一脸无辜:“姐说的是哪句啊?我可是句句属实,没事诓芊儿做甚么?”
“当真有人要毒害你?”
“姐,你弟弟我看上去那么没有毒害的价值吗?”
“小命都差点丢了,你还有心情在这里讪皮讪脸!”
“左右还没抓着凶手,苦大仇深是一日,泰然自得也是一日,我又何必整日畏首畏尾的?”
林如菀一时被他堵得无话,只一个劲地摇头:“你啊,就是太不把事当回事。对甚么都是无足轻重的态度……”
“哪儿啊!我对我的终身大事可是着紧得很。”林卿砚咧嘴笑道,“姐,你看那赵姑娘是不是很不错!娘可喜欢她了!”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林如菀被他这邀功讨赏似的表情逗得一笑,“我若是说不好,你只怕要在心里把姐骂上百八十遍了罢?”
“若是姐说不好,那我就要问问是哪里不好。若是果真不好,那我只能把人家的姑娘送回去,终身不娶了……”
林如菀一面走着,佯怒道:“好啊你小子!你这是威胁姐呢!”
“不敢不敢。”
女子的目光柔和下来,“难得你能将一个姑娘挂在心上,我又岂会棒打鸳鸯?那人纵有千般不好,你既下了决心,便说明她的好终究是胜过不好的。你选的人,姐放心。打算甚么时候迎娶人家姑娘过门?”
“下个月我便加冠了。”林卿砚惯常的笑容中多了几分温煦,“打算那之后回建阳成亲。”
“回建阳也好,毕竟祖祠还在那里。”
“姐,我刚想跟你提。娘近来身子好些,想要回建阳长住。于情,住在那留守府一年半载的是不会有人来赶我们,于理,却是该离开南昌了。娘和我打算一月之内搬回建阳老宅,已经派人回去拾掇了。”
林如菀先是觉得有几分道理,可听着听着觉出不对劲来,“砚弟,你这是要借机归隐,不论前途?”
“号令百万之军,平步千丈青云,可算得前途?”他笑笑,“甚么为人臣,忠孝仁义礼智信。这些虚名束缚拖累了爹一世还不够吗?我只想龟居乡野,好好地奉养娘亲、照料家室。”
默了半晌,林如菀道,“也好……”
林卿砚瞧着路的尽头将至郑王府的迎客厅,遂道,“姐,既然芊儿已经撞破爹的死讯,我们此番来金陵,何不就将她与张奉洵的婚姻做个了断,让她随我回南昌再往建阳老家,也免得留在这京中触景伤情。”
“你的意思是,和离?”
“姐还在犹豫吗?”
“我只是觉得,张奉洵当初一念之差,被赵光义威逼利用,或许……或许他可以悔改。毕竟,芊儿一个妇道人家,若是和离了,还带个孩子,只怕这后半生也就断送了。”
“张奉洵因一己私念,不惜陷岳丈于不义,足见此人贪生怕死、毫无担当,日后对芊儿母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这样的夫君,还不如死了。”林卿砚嗤之以鼻。
“这样罢。待芊儿心绪平复些,让她自己决定可好?”
林卿砚一拂袖迈过迎客厅门口的坎,“就这样罢。”
厅中坐着的女子见二人归来,忙起身上前,朝林如菀行了个屈膝礼,向林卿砚道:“如何了?”
林卿砚笑着拍拍胸口:“我这三寸不烂之舌,包治百病!暂时先让她一个人想想,不出一天,准有起色。姐,先让人给芊儿煮些吃的送进去,她若胃口还不好些,怎么对得起我和她嫂子一路从南昌赶来。”
赵攸怜推搡了他一把,小声道:“你啊……”
转头,林如菀便已吩咐好了下人,含笑上前道:“赵姑娘,久违了。”
“王妃见笑了。小女子习了些拳脚武艺行走江湖,为免去不必要的麻烦,这才女扮男装,不得已欺瞒了王妃,请王妃恕罪。”
“赵姑娘这么客气做甚么。姑娘家出门在外多有难处我是晓得的,如今你与卿砚既结下了这般缘分,便随他唤我一声姐姐,不好吗?”
赵攸怜得体地让了一让,遂唤道:“姐姐。”
“哎!这就对了。”
林卿砚瘫坐在一边的茶座上,瞧她们姑媳相处很是融洽,拍着扶手嚷道:“姐,我们赶了两天的路。车马劳顿、饥肠辘辘。要不你再吩咐厨房,让他们给芊儿煮吃食的时候,多备两份,填一填我这肚子……”
“好好好……”林如菀瞟了他一眼,“不仅给你开小灶煮吃的,今日郑王府还早些开饭款待你这贵客可好?”
“嘿嘿,不敢不敢……”
林如菀挽着赵攸怜的手,莞尔道:“下人正在收拾厢房,你们先在此处少坐,点心很快就送来。我去瞧瞧我那儿子,将他带出来见客。”
赵攸怜曾听说过郑王与王妃独有一子,名唤李仲寅。年方六岁,已然识文断字、下笔文章。御令指派了宫中太傅当他的教书先生,要他习圣贤之道,成济世之才,也不知李煜那些嫡生的儿子听了作何想。
这孩子小小年纪,想是又在读书了——思及此,赵攸怜忙应下,将林如菀送到了门口方回来。
见女子回来,林卿砚闲话道:“我那小外甥是个人才。读了那么多圣贤书还没把脑袋读死,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也是难得。若他来日能不在朝为官,当个说书人倒是不错。”
赵攸怜忍俊不禁:“有你这么当舅父的吗?哪个人家不是希望儿女飞黄腾达的?”
说完又一想,她这词用得差些意思,郑王世子出生便显贵无比,又往何处飞黄腾达?
“要是我的儿子,我就不让他入朝为官。当官有甚么好的,总是替人干活。不如留在乡下种田,有股子力气养活一家老小就够了。”
林卿砚偷瞄了女子一眼,见她默不作声,又改口道:“不过,若是孩子他娘想要他做官,那我也随他去了……毕竟舍不得孩子套不着娘……”
赵攸怜被逗得“噗嗤”一笑,“所幸,你孩儿他娘也是个不学无术、不求上进的。”
“好了,这下皆大欢喜。”林卿砚眼珠子一转,觍着脸皮问,“你猜猜,我会有几个孩子?”
素知他不正经惯了,赵攸怜只摆摆手:“你会有几个孩子我怎么知道。”
“你若不知道,帮我问问孩子他娘的意思,不就知道了?”
“好罢。既然林兄有此请,我哪日见着你孩子他娘,就帮你问问。”
“多谢多谢……”
二人就这般你来我往地打情骂俏,听得端点心进来的两个小丫鬟面颊透红,摆好茶点便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二人围着几盘茶糕点心大快朵颐起来,不多时,便听门外向王妃和世子行礼的叠声一径传来,很快,林如菀便携着小儿李仲寅穿门而入。
“二舅!”只见一个半人高的男娃奋力一扑,撞进了林卿砚的怀中。这孩子虎头虎脑、眉眼清朗,除了衣着华贵些,活脱脱就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垂髫小儿。
“寅儿——”林卿砚扛起小外甥,在空中抛了个来回才放下,刮着小孩儿的鼻子问道,“想不想二舅?”
李仲寅点点脑袋,义愤填膺地控诉:“二舅说话不算话!母妃说二舅至多十日便回来的,可这都过去两月了!那汴梁有甚么好玩的,竟让二舅这般乐不思蜀!”
“那汴梁可好玩了,大街小巷、市集庙会、王亲贵胄、人生百态,实在热闹得很。”
“那又如何,这些金陵不都有吗?”李仲寅仰着脑袋望向二舅身后的姐姐,咧嘴笑了:“寅儿知道了,汴梁颜如玉,伊人世无双。”
“人小鬼大!”林卿砚侧身让过,介绍道:“叫二舅母。”
他介绍得实在草率,林如菀实在看不过眼,补充道:“这位是赵姑娘,你二舅的未婚妻。”
李仲寅一脸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神气,抱手在前揖道:“二舅母!”
赵攸怜没法,只得讪讪笑着还礼,“小世子。”
“舅母不必见外,同二舅一样唤我寅儿便好。”
赵攸怜暗自腹诽这世子小小年纪,未免太古灵精怪了些,额角不由得汗落。
“二舅,你看过姨母了吗?她近来有些不大开心,寅儿怎么劝,她都开心不起来。”
林卿砚摸着小鬼头,信誓旦旦道:“放心。二舅出马还有甚么搞不定的?最迟明日,铁定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姨母。”
“姨母身子不便,如何能活蹦乱跳,当心动了胎气。”李仲寅一本正经道。
“嘿!你个小娃娃懂得倒是挺多。”
“二舅,你莫非忘了?我早已过了六岁的生辰,已经不小了。”
“你这属于异军突起,你看别家你这么大的娃娃都在做些甚么?”
“别家?指的是宫里那些皇堂兄吗?他们同寅儿一样,卯时起,戌时眠,白日习文,晚间……”
“好了,你们舅甥就别斗嘴了。”林如菀笑道,“厨房已经备好了晚膳,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