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琇并不知道自己信里的几句话,让蒋雯看了以后会引起什么反应。这种事毕竟要看蒋家的意思,所以她提了建议,就放下不管了。她现在比较关心高桢那一边的情势。
既然从蒋雯那里得到的消息,告诉她皇后确实看高桢不大顺眼,那么她自然就要关心一下高桢的处境了。
广平王是曾经做过储君的皇帝胞兄,没有犯过错,在位时也广受好评,论才华论能力都比胞弟更出色,出身也不逊,完全是因为运气不好才丢了皇位的,因此有不少朝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对他心生警惕,担心他会对皇帝有所不满,做出什么事来威胁到皇帝,时不时就有御史拿着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为理由,参他一本,给他添麻烦。
不过这种情况近来已经很少了。自从皇帝登基,广平王就一门心思做宅男,他除了皇宫与自家王府,几乎哪里都不去,也很少见外臣,来往得比较多的就是建南侯府这类有私交的人家,或者是宗室皇亲。但宗室皇亲是人家亲人,谁能拦着广平王跟亲戚正常往来呢?建南侯府又没有重臣,一家子老弱妇孺,谁也不会认为广平王跟他家来往,背后会有什么阴谋。广平王虽然偶尔会给皇帝做参谋,但这种事皇帝不声张,他又不跟外界交流,一般的朝臣自然不清楚。广平王如此低调识趣,皇帝也表现得很友爱兄长,朝臣们便都没心思盯着前者了,把注意力放在更值得关注的事情上。
正因为广平王府的处境开始转好,赵琇才没有预料到皇后这边会出差错。尽管她对皇帝还是挺信任的,觉得皇帝不会伤害广平王父子,太后也很关心长子长孙,可要是皇后真的要为难高桢以及他的父亲,那高桢还真是麻烦了。那是皇后,是皇帝元配妻子,生有两位皇子一位公主,只要不出差错,那她将来也会稳稳当当地成为太后,是这个国家最有权势地位的女性。而高桢,如今只不过是一个近支宗室子弟罢了。即使他是太后的嫡亲孙子,皇帝的嫡亲侄子,他也仅仅是一名宗室子弟。
就算太后能护着儿子孙子,又能护几年呢?她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一个孙子。
就算皇帝关心兄长和侄儿,又能敌得过妻子长年累月的枕边风吗?他用不着下狠心做什么伤害兄长和侄儿的事,只需要对他们略冷淡些就行了。这足以改变高桢的整个未来。
就算皇后目前还不能对广平王父子做什么,但她有儿子,她的儿子几乎已经确定会成为这个国家的皇储。如果她一直在儿子耳边说高桢他们的坏话,那等到下一任皇帝上位时,等待着广平王与高桢的又会是什么?
赵琇越想越就觉得心惊。她无法再安心端坐了。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迫切地想从当事人高桢那里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为此她特地跑去怂恿祖母张氏,劝张氏再去广平王府探望一次,理由也早就想好了:“王妃周年祭,因为先帝周年祭也是在同一天,王爷和世子只能进宫去参加先帝的大祭,王府这边虽有王总管主持,但冷冷清清的也怪可怜的。王爷与世子心里一定不好受。如今他们已经出宫回府了,咱们不正该去慰问一声吗?世子的伤想必也快好了,正好顺便探望一下。”
张氏被她说动了心:“说得也是。那日我从宫里回来,到家后换了衣裳就带着你们兄妹去王府,那场面就别提多冷清了,还不如一年前呢。外头还有传言,说皇后娘娘不喜广平王妃,妯娌周年大祭也没点表示,甚至不曾派人去王府上个香,前些时候还跟人说,要帮王爷续弦。王爷与世子听了这话,只怕心里也不好受吧?”
这个传言对赵琇来说还是新闻,她忙问:“真的吗?祖母是从哪里听说的?”
张氏叹了口气:“就是那日先帝大祭,我进宫时听别家老夫人和夫人们私下说的。是真是假我也不知,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想来王妃娘家亲眷曾经参与过谋逆,害得皇上差一点就陷在江南了,皇后娘娘与皇子、公主们在宫里受了不少苦。如今事过境迁,皇后娘娘想起来,心里难免会有几分迁怒。只是她怨恨广平王妃是人之常情,但王妃怎么也是王爷的元配妻子,是世子的亲生母亲,哪怕是看在王爷和世子的份上,也该给王妃一个体面。钟家如今都败落了,王妃也已经逝世,人死灯灭,又何必不依不饶呢?”
赵琇心中深有同感,连一向消息不灵通的祖母,都察觉到皇后的不妥之处了,可见皇后真的做得很明显。赵琇比张氏还知道得更清楚些,晓得皇后如今已经不把广平王父子的面子当一回事了,更何况是广平王妃?
她再度劝说张氏去王府看望广平王与高桢,表达一下慰问。张氏同意了:“先前事多,王爷与世子又进了宫,咱们去了也见不着人。如今诸事已毕,王爷和世子都回来了,我们确实应该过去看望一下。”祖孙俩商量了第二天就去,但赵琇有些小私心,就说服了张氏,不带赵玮去,理由当然是后者备考要紧。
祖孙俩提前一天递了拜帖,确定广平王父子都在家,便在次日上午坐着马车去了王府。王总管亲自出来迎接他们,面上满是喜色,似乎对于她们祖孙的到来非常高兴。
如今已经很少有人来王府做客了。当中固然有广平王宅在家里很少与外界来往的原因,但近日一些小道消息的流传,也减少了宗室皇亲上门的次数。再者,因为广平王丧妻已满一年,王府没有女眷主持中馈,有风声说太后、皇帝与皇后都有意为他择取继妃人选,所以有些人家开始上门试探推销。广平王不堪其烦,世子高桢也很不喜欢,所以关门闭客。象建南侯府这样,完全不必提防的客人,自然会受到王府上下的欢迎。
张氏闻言不由得叹息,又问起上回王妃周年大祭时,他们祖孙离开后,是否还有很多人来上香,王总管就连连摇头。
三日的周年祭,真正上门来祭拜的人,只怕每天都只有十来个。人走茶凉,不外如是。而在这些人里头,多一半是看在广平王的面上去的,又有七八个是世子这一年里新认识的朋友,比如方家少爷、尚家公子等等,出于朋友情面才来。真正为钟王妃而去的人,实在寥寥无几。去年来吊唁过王妃的许多女眷,比如王大奶奶之流,就没再出现过了。后来世子参加完宫中大祭,争取到最后一个时辰的时间,出宫回府参加母亲的祭礼,稍带上了太后赐的东西,才勉强挽回了王妃的两分体面。但那个时候,祭礼已经快要结束了。广平王府甚至不能拖长祭礼的时间,因为广平王妃的周年祭,不可能比先帝的周年仪式耗时更长。
看到去世的主母落得如此冷清的结局,王总管提起都心酸。
张氏心里也难受,不过到了广平王与高桢面前,她就不再提起这种事了,还面露微笑,亲切地问候王爷的身体与世子的伤势,顺便聊了一下炎热的天气。
赵琇好几回偷偷打量高桢的脸色,见他气色不错,看起来伤势好象没什么问题了,暗暗松了口气。高桢抬头瞥见,冲她微微一笑。她顿时红了脸,连忙低下头去,专心听广平王与自家祖母的对话。
广平王似乎心情不错,亡妻所受到的不公待遇以及外头的流言蜚语,对他而言好象什么都不是。他还提到皇帝新赐了几位技艺出众的琴师给他,让他闲暇时可以听曲解闷,十分体贴。
张氏与赵琇的脸上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古怪的表情。皇家的孝期比一般民众要守的短得多,通常是以月代年,甚至有以日代年的。但当今皇帝不止一次提过,他要依照古礼,为亡父守足三年孝,为此不惜推辞了群臣劝他纳妃的美意,还得了外界的好评,说他是孝子,有古之君子遗风。同样是先帝亲子,还是一母所生,如果皇帝真的为先帝守足三年孝,广平王却在周年期满后开始听琴取乐,那外界的人会如何评价后者呢?皇帝会不明白这一点吗?他为什么要明晃晃地给广平王赐琴师?
张氏看着广平王,欲言又止。广平王似乎毫无察觉,还兴致勃勃地邀请张氏与赵琇一起去欣赏御用琴师的演奏。王府西路靠后的一处院子,刚刚被收拾出来充作听琴的专门场所。王爷今儿还是头一回过去听效果呢。他如此盛情,张氏自然不好推辞,只得带上孙女一起过去了。
盛夏时间,太阳光极猛。他们一路走过去,都是走的抄手游廊,既荫凉又舒适,就是廊宽稍窄。广平王走在前头,扶着身旁近侍的手,就没什么位置留给旁人了。张氏稍微落后一步,也扶了个丫头,同样没有位置给第三个人。所以赵琇自然就落在了后头,高桢自然就与她并行相伴了。赵琇转头看了看他,再看了看走在前头的广平王和张氏,心里有些怀疑,但没有说什么。
广平王在前头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张氏搭着话,高桢在后头不紧不慢地一边迈步,一边和赵琇聊些家常小事。走着走着,赵琇就发现自己和高桢好象落后了,与前方大部队足足隔了六七米,后面的跟班——其中包括她的丫头柳绿——也在不知不觉间远远落后她与高桢六米以上。这是怎么一回事?
赵琇正讷闷,高桢就压低声音跟她说话了:“赵妹妹好象有心事,发生什么事了?”
赵琇吃惊地看了他一眼,脸微微一红,双眼便朝四处张望,吱吱唔唔地说:“也没什么……就是听说了你们的一些消息,有些担心……”她咬咬唇,忧心忡忡地问高桢:“听说皇后娘娘最近好象不大待见你,不要紧吧?”
高桢笑了笑,仍旧是小声说话:“你从哪里听来的?应该不会是外头的流言吧?我想想——听说你最近跟蒋家雯姑娘打得火热,难不成是她说的?”
赵琇扭开头:“你别管我是从哪里听来的,蒋姐姐也不是会把不该说的事情到处乱说的人,你只要回答我就好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高桢轻描淡写地回答,“你不必放在心上。父王和我心里都有数。”
“这么说是真的了?”赵琇不但没有放下心,反而更紧张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按理说不应该呀?”
高桢笑而不答,反而问起了别的事:“上回的礼物……你可瞧见了?喜欢么?”
赵琇急得都要跺脚了,见他一副悠哉游哉的模样,倒显得自己着急得很可笑。她心下不由着恼:“礼物?是那套文房四宝吗?是啊,挺好的,不过我自己也有,所以就叫人收起来了,正打算等朋友过生日时,拿它送礼呢!”
高桢听了一脸愕然,不由得紧张起来:“我说的可不是文房四宝,你到底有没有打开来看清楚?”
“自然是看了的!”赵琇恨恨地瞥他一眼,觉得他这副着急的样子实在是太解恨了,决定要多吊他一会儿胃口。
高桢眉头紧锁,正要追问得清楚些,冷不妨前头张氏回首望来:“你们在说什么呢?可别拌嘴。”
赵琇与高桢齐齐僵了一僵,齐齐露出笑脸,齐齐摇头:“没事,我们正说笑呢。”异口同声地说出了同样的答案后,两人脸上又是一僵,互相对视了一眼,讪讪地各自转开头去。
张氏只觉得怪异,盯着孙女多看了几眼。赵琇只得干笑:“上回来时,世子送了我和哥哥每人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我正向世子道谢呢。”高桢轻咳一声:“大家从小相熟,不过是一套文房罢了,有什么好谢的?如此客气,反倒显得生份了。”赵琇冲张氏笑着点头,以示附和高桢之意。
张氏满腹狐疑地转回头来,总觉得孙女今天怪怪的。不过不等她细想,广平王就先笑着问她:“老夫人出身江南,又在沪地久居,想必对江南丝竹更加了解,不妨为小王作些介绍?”她的注意力立刻被这个问题吸引过去了。
逃过一劫的赵琇偷偷转眼去打量高桢,却正好见到高桢微笑着看向自己,她脸又是一红,连忙别开头去,手里绞紧了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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