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太太从儿子处得知长女与尚琼、赵琇同被困在月中轩,匆忙赶到花园时,赵琇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高桢说明白了。
高桢心思灵透,前后一联想,便猜到了几分方大姑娘的用意,心下不由得着恼,对那尚琼也有了几分戒备。
尚琼的态度倒是落落大方,对赵琇十分亲切和气,但更象是大哥哥在哄小孩子,并不见有半点**,这才让高桢的神色缓和了许多。但方太太与方锦骐赶到,他又再次拉长了脸。
方太太惶恐地向高桢问了好,见到尚琼与赵琇在旁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儿子虽然不清楚长女的盘算,但对今天她要跟尚琼相看之事是清楚的。尚家虽然看好方大姑娘,却也希望儿子能对未来妻子的人选满意,因此特地提出让他们单独见面,说说话。本来是打算让一对小儿女在上房的梢间里见面的,隔壁正间里就是两家长辈,也不会违了礼教规矩。却是方大姑娘提出,为了帮妹妹开诗会招待众位闺秀,不能离席太久,所以想改在花园里见面。月半轩就是她选择的地点,因二人还带着小厮丫头,倒也不算太出了格,哪里想到会出这等变故?方太太从儿子锦骐处听了他的猜测,简直要魂飞魄散了。如今对上皇室成员高桢,她都觉得腿软。
万一这位贵人在宫里跟太后娘娘或皇后娘娘多说一句什么,她小女儿嫁皇太孙的事就要泡汤了!偏偏他们一家子都没想起来,建南侯赵家的姑娘跟广平王世子原来是熟人。长女怎么就偏偏惹上了她?!
方太太此刻只能一再向高桢与赵琇赔礼:“出了这样的事,都是舍下招待不周,还请世子与赵姑娘恕罪。”
高桢看向方太太的目光有点冷。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是否知道她女儿打算做什么,但只要胆敢打赵琇的主意,就不可原谅!
倒是赵琇看到方太太眼泪都快下来了,显然吓得不轻,想想方五姑娘方才似乎有意要阻止方大姑娘将她带走,显然也是在防备姐姐。赵琇叹了口气,决定看在方五姑娘的面子上,这回就放过方家吧。反正方大姑娘那点算计在她看来,都不过是小打小闹。
她轻轻扯了扯高桢的袖子,高桢回头看她,收到她的眼色,心里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虽然十分不以为然,但他还是板着脸对方太太道:“罢了,既是意外,贤伉俪又如何能事先知情?本世子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方太太心中顿时一松,才发觉背后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她继续温言道:“此处风大,世子不如回前头去用茶?让小儿与侄儿再陪您说说话。赵姑娘的衣裳打湿了,方才攀窗子又沾上了尘土,还是尽早换上干净衣裳的好。我已命人将赵姑娘的丫头带到上房去了,赵姑娘就请随我的丫头过去吧?”
赵琇看向高桢,见他点头,便笑着向方太太说:“那就拜托您了。”
方太太惊喜不已,忙命身边最看重的一名心腹大丫头带赵琇离开,至于高桢,则由儿子方锦骐和二房的侄儿方锦驹陪同,回前院去。等人都离开了,现场就只剩下了尚琼和方家人。她勉强挤出笑容,正要跟尚琼说话。尚琼却向她行了一礼:“此间事已了,侄儿也想与世子论文,先行告退了,还请婶娘见谅。”说完恭谨退下。
方太太怔了怔,看着尚琼决然离开的身影,心中有些不妙的预感。
她回头看向月半轩中正眼巴巴看着自己的长女,沉下了脸:“来人,把门开了,将大姑娘救出来!”
随行的婆子低声应了,便领着花园里值守的婆子上前开锁。可惜门锁坏了,她手里的钥匙根本无用。她们只好让人将锁砸开,方才将方大姑娘扶了出来。
虽然方大已经被赵琇拆穿了装伤一事,尚琼也是知情的,但此时此刻,她除了把这场戏继续演下去,已经别无选择。
方太太看着垂头丧气的大女儿,几乎忍不住脱口而出的责骂。不过她还记得身边尚有丫头婆子们在,便死死忍住了,吩咐道:“快把姑娘扶回她屋里去。”又咬牙说:“云曲月歌两个丫头是怎么侍候姑娘的?竟敢擅离职守?给我拉出去,各打二十大板,罚半年月钱,降为三等丫头。日后胆敢再犯,立刻给我撵出去!”方大姑娘抬起头动了动嘴唇,又垂下头去,一句话也没说。
赵琇在方太太的丫头引领下去了方家长房的正院上房,碧菡已经带着装有衣裳的包袱在那里等候了。赵琇进了里间,这里建有火墙,屋里温暖如春,还有着好闻的熏香味。方太太的丫头甚至还为她准备了香茶小点,连净房也给她指了路,招呼得十分周到。
赵琇没让方家的丫头近身,只命碧菡一人侍候。两人换衣的时候,碧菡有些慌张地小声对赵琇说:“方家太太让人去了方大姑娘的屋子找我和南山姑娘,二话不说就把南山打发了,然后又把我带到这里来,说姑娘会过来。到底出了什么事呀?我瞧见方家太太好象命人守住了方大姑娘的屋子,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的样子。”
赵琇不动声色:“这是别人家的事,你不要多问。”碧菡一惊,连忙应了“是”,便侍候赵琇换起衣裳来。
赵琇只换了裙子,将那条宝蓝的脱下,改穿上一条墨绿色的哆啰呢裙子,上头用银线绣着稀落落的梅花图案,又厚实又好看,也是今年用洋行送来的料子新做的。
换好了衣裳出来,方太太的丫头已经将赵琇先前塞给方大姑娘的手炉送了过来,又添上了新炭,加了几块熏香。赵琇本不习惯在手炉里添这个,但人家的好意,也不好拒绝,便笑纳了。她不想在上房里喝茶吃点心,要求马上回问心堂去。耽搁了这半日功夫,她还记得自己是冲诗会来的呢。
方太太的丫头本来还想着主母一会儿兴许会有话跟赵琇说,因此想多留她一会儿。但方太太显然是骂女儿去了,并没有回来,她只得恭谨地将赵琇一路送回问心堂去。
问心堂中,众闺秀对花园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方才赵琇那一声吼虽然大声,但堂中更热闹,没几个人听到动静。又有月歌刻意误导,因此竟无人发觉方大姑娘与赵琇发生了什么事。此刻众人见赵琇回来,还打趣她:“换个衣裳怎的去了半日?再不回来,就真真要落第了。”
赵琇连忙看众人的诗稿,已有七八人写好了,顿时跺脚说:“哎呀,你们怎的手脚这么快?不行,我现在就想去!”说罢拿了纸笔,寻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来,开始冥思苦想。
她做诗向来是要打草稿的,先前刚看到题目时,她已经有了构思的方向,走在路上看了雪景,也有了一点灵感。可惜刚才那一摊子变故,把她的灵感都抽飞了,如今只能顺着原来的思路一点一点地回忆起来,然后用笔涂涂抹抹的,努力将想到的句子拼起来。这么苦想了两刻钟,才得了四句。在此其间,又有三人交了稿。
方四姑娘又悄悄地摸了过来,偷偷张望她写了些什么,瞄到半句,便扑哧一笑,故意用众人能听到的声量问:“赵姑娘,你写的这都是什么白字呀?我一个都看不懂。若是连字都不会写,你真能做得出诗来吗?”
赵琇瞟了她一眼:“这不是白字,是我私下用的标记,为的是不让别有用心的人看懂我写的是什么,然后偷看了去!”
方四姑娘气得脸又红了,跺跺脚,转身就走。刘二姑娘的桌子跟她挨着,头也不抬地嘲讽她:“你又自讨没趣了,还不赶紧把自己的诗写好?若是再次落第,看你还有什么脸见人?”方四姑娘瞪了她的后脑勺一眼,看向自己面前才写了两句诗的纸,心里犯起愁来。
赵琇却忽然得了灵感,刷刷刷地将剩下的四句诗都完成了,又前后串连一遍,改掉几个不好的韵脚和用辞,再检查一次典故的用法,然后将诗在纸上完整地抄写下来,读了一遍,觉得应该可以交差了,便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她将诗稿交到了方五那里。这时候,在场的闺秀里头,只剩下六个人还未交稿了。
方五姑娘见她这么快就做好了诗,有些惊讶,拿起诗稿看了看,就忍不住说:“你可以不必着急的,再斟酌一下吧?”她觉得赵琇的诗可以做得更好,兴许是因为时间太过仓促了,稍嫌粗糙了些。
赵琇笑笑:“我今日实在静不下心来做诗,再想也是差不多的。”
方五姑娘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问:“我姐姐到底做了什么事?方才南山回来……我听了总觉得有些不对。”
赵琇想了想,扫视周围一眼,见没什么人在附近,便压低声音,把方才发生的事简明扼要地跟方五姑娘说了一遍。她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只是将事实摆在对方面前,至于对方会如何想,那就是对方的事了。
方五姑娘越听越惊讶,到得后来,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她本是个冰雪聪明的小姑娘,又知道不少赵琇所不清楚的内情,很快就猜出了大姐的盘算。她看向赵琇,欲言又止,最终只能说出口三个字:“对不起。”
赵琇挑了挑眉:“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这件事又与你没有关系。刚才你不是还拦着你姐姐来着?”
方五姑娘抿了抿唇:“我现在不好说什么。总有一日,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赵琇深深看了她一眼,微笑着起身走开了。
赵琇来到曹萝身边,瞧她做的诗,指出了两个小小的错误,曹萝连忙改了过来。这时候又有两人交稿了,曹萝连忙将自己的诗抄好了交上去。这时候还有三人未交稿,她开始为自己不是最后一个完成诗作的人而开心不已。
方大姑娘一直没有回来,方五姑娘的心思早已不在诗上了,诗作的评定是众人一起商议的。方五再次夺魁,刘大姑娘与另一位诸葛姑娘并列第二。赵琇今日所作稍嫌平庸,与其他姑娘们算在中流里头,但公认已是平均水准以上,比王大姑娘的还要强些,倒也不丢脸。曹萝倒数第三,名次又往前进了一步,算是惊喜了。倒是方四姑娘,今日再次落第包尾。她十分不服气,抢过曹萝的诗稿挑刺儿,可惜没人理她。就连一直与她亲近的王大姑娘与方二姑娘,都只关注赵琇的诗如何,没有帮她说话。
方大姑娘的缺席和方五姑娘的神思不属,似乎暗示着方家出了什么不好的事。众闺秀们玩笑一番,也察觉出异状,很有眼色地纷纷告辞了。赵琇不是第一个走的,也不是最后一个走的,与众人混在一起离开,没有再跟方家任何人有过交谈。
天色已经不早了,此时已是后半晌。赵琇花了不少精力去做诗,此时觉得有些累了,便靠坐车壁闭目养神。忽然听得车夫报说:“姑娘,后头好象有人在跟着我们。”赵琇连忙坐起身,掀开车帘一角往后张望,却一眼就认出了是高桢的马。
她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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