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金婴郑重地俯身投到地上:“太后娘娘就如同天上王母一般雍容华贵,美丽无双。”
太后开怀一笑:“行了,你回去告诉皇帝,他的心意我收下了。”
安金婴这才领取赏赐跪安了。
大殿上又三三两两言笑晏晏,饮酒作乐起来。有的人不停夸赞着皇上的赤子之心,有的人惊叹于安金婴的美艳容貌不动声色地表达着喜爱。
最是眉飞色舞心情欢快便是太后娘娘了。太后轻轻拿下发髻间的那朵石榴花,放在手里玩赏了半天,眼神里满是慈爱与欣慰。忽然间却转头看向了一旁娴静的豆卢贵妃:“贵妃,像我这样的岁数,鲜花实在不适合我了。给你吧。”
豆卢贵妃半屈膝,柔和语调里却带出了顺理成章:“这是皇上的一份心意呢~而且,太后您知道我的,不喜欢红色的饰物。”
太后打量了一番眼前恭顺有加的丽人,从头到脚皆是完整的翠色,石榴花反倒破坏了静谧自然:“我知道你就喜欢绿色。”太后一转头,眼角余光却扫到了阶下坐席上的李罗罗正呆呆地望着御阶一边的檀木托盘,而托盘上正是那束皇上派人送来的石榴花。
“清和。”
李罗罗还沉浸在安金婴所说的美丽故事中,暗下决定宴席过后去摘几只石榴花许几个愿望。
“清和?”
李罗罗被坐席正对面崔玉楼扔来的一个果子打醒了。正要发火却发现所有人包括御阶上的贵妇人们都盯着自己看,吓了个一激灵。
“清和,到这来。”太后伸手做出了一个招呼李罗罗过去的手势。
李罗罗不明所以,只能乖乖地跪到了太后面前。
太后将手里鲜妍欲滴的石榴花簪在了李罗罗的发髻上:“戴上石榴花,清和也变得明朗起来了。”
李罗罗用手摸摸发髻上薄薄嫩嫩的重瓣,很是欣喜,连连道谢,引得太后玩乐逗弄李罗罗,又再摘了几朵石榴花加在了李罗罗头上:“清和,这下子,你可得多许几个愿望了。”
众人都嘻嘻哈哈望着这一幕玩笑。
李罗罗更是心满意足回到自己的坐席上,欣赏一张又一张次第迎来的笑脸,加入了如梦幻一般的宴饮阵营。
无论是南海洪波间的“鲛人泪珠”,还是跨过遥远山海沙洲而来的珍贵“琉璃夜光杯”,在这里统统都只是点缀,真正如瑶池明月般最耀眼的存在永远是里面觥筹交错的衣香鬓影,歌笑风流的美艳无双。
大明宫里的宴席向来以奢华新奇著称,而这回满足人们猎奇和猎艳双重心思的当属宫外进献而来的“蓬莱十二仙人”。
宴席正厅正中央金丝楠木的桌案上,是十二个和常人同等大小,身形飘逸的面塑偶人。雪白的脸庞,一抹胭脂晕开色彩,身形窈窕到令人称羡的地步。十二个面粉偶人在光耀华彩之下是那么栩栩如生,仿佛真要挣脱面塑的桎梏翩翩起舞一般。
据说是长安最出名的糕点大师张手美的心血之作,宫人们的溢美之词不绝于耳,连见惯了珍奇稀罕的清贵们也啧啧称赞。
酒色迷离,珠光闪耀,连层叠灯树上的烛火也摇曳起来。李罗罗用加倍痴迷的眼神望着“十二仙人”,竟有点期盼他们漆黑的眼睛里能流动光彩,甚至能真的扭动腰肢跳下金丝楠木桌案一舞霓裳羽衣。
也许是多喝了一些琼浆玉酿,先是出了一阵汗的粉白脸颊,又开始发起烫来,浮在浅表的绯霞云朵一路流动,竟烧到了耳朵尖上。李罗罗这才知道自己有些醉了,看看周围才发现人早已经走得七零八落,角落里的侍从也等得昏睡过去。撇开东倒西歪的宴厅,用手背冰着脸,李罗罗像往常一样朝贵妃宫殿里去。
离开泛着金色暖意的宴厅,夜色中浓重的凉气扑面而来。李罗罗痛快地大吸一口没有酒意的新鲜空气,挑起一尾垂穗宫灯,担着点点烛火慢悠悠地散在宫道上。
从清辉阁出来,不远就是内宫的中心—太液池。太液池夜景堪称一绝。太液池正中是一处人造岛屿,名唤蓬莱岛。有东南西北四座廊桥曲折蜿蜒直通岛上,无论是雕刻精致的廊桥木料,还是远远的蓬莱岛水榭中的缱绻烛火,都让李罗罗心旷神怡,满心喜爱。临时决定改变回去歇脚的想法,转而去太液池游玩赏景。
这可苦了跟着李罗罗出来的红袍襕衫贵公子——崔玉楼。随性躺倒在宴席软垫上拿过枫叶纹金的酒壶来,却发现酒壶空空,一滴也倒不出来。扭头从桌案底下想找李罗罗要酒,却发现那个“呆瓜”脸红得不成样子怕别人看见偷偷用手捂脸,施施然地朝着外面走去了。看着那股可爱劲儿,一种总是想要捉弄李罗罗的想法又冒头。酒这个东西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崔玉楼一骨碌从软垫上爬起来,悄悄跟了上去。谁知道太液池畔的丛林弯弯绕绕小道众多,李罗罗一时玩乐东拐西拐三两下人就不见了。
岸边小林荫道里穿行,享受着从太液池吹来的带着沁凉水汽的风,李罗罗十分惬意,有一种夜里悄悄探秘美景的独特喜悦。
太液池水中水榭廊桥的光影晃动着,形成了一种不真切的朦胧美感。而这些旖旎美丽的倒影中似乎多了一些什么——一个翩跹如蝴蝶炫舞的影子,身姿曼妙仿佛天人之姿。
带着特有的纱幔质感,轻点水波,涉岸而上,以飘渺如烟雾的姿态抚过李罗罗耳际,缠过裸露在外的脖颈,摩挲发丝,嗅上了在发髻间开得如火焰一般的石榴花。
李罗罗只觉身在梦中,朦胧醉意间似有仙子光临亲昵。
“什么人?”
一声铿锵有力的喝止传来钻进耳朵。
李罗罗侧着脸望向声音来源,发现道旁一个年轻的金吾卫士手扶着跨上的刀柄,作出慎重防御的姿势。
李罗罗看清对方是一位忠于职守的卫士,想要走出林翳做一番解释,却没赶上夜班卫士的眼尖。
卫士手扶刀柄走近细查,发现对面是个清贵,眼含尊敬:“县主大人,原来是您。”正要行礼表示惊扰歉意,却发现荫翳下,县主的背后漂浮着一个不明所以的“东西”,愈是仔细观看,愈是面色变冷:“这……是……什么?”最后待看清鬼魅模样时已经面色青黑,惊惧不已。
卫士赶紧抽出刀柄,亮出了自己冒着银光的大刀对准李罗罗的方向,仿佛战场上神经紧绷即将浴血的战士。
然而,还未等卫士做好进攻的准备,一个如蝶舞般曼妙的女子身影从李罗罗身后一跃而下,仿佛腾空般三两步便行到了卫士面前。像烟雾透过布料般不费吹灰之力穿透了卫士的身体——穿戴着刀枪不入厚重盔甲的身躯。
在烛火微动的一刹那,没有刀兵相撞的煞声,也没有身体互相碰撞的闷响,一切都那么轻不可闻。那如虚烟幻雾的女子就这么穿过了年轻卫士的身体,又迅速凝结成实体。
强壮的卫士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恐惧,圆睁着双眼直愣愣扑到了地上。
轻巧从容穿过他人躯体的女子停住了脚步,回身观看自己的杀戮杰作。
飘然的身姿,妖异的一抹红胭脂,金丝楠木案上的面粉偶人果真走下了案桌。
曾经,李罗罗在醉意正浓时希望案桌上的面粉偶人真能跳下桌子,而当这个面粉偶人真真切切站到了自己面前时,曾经浑圆可爱的黑眼珠在这一刻显得是多么诡异骇人。
李罗罗拎着提灯,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可即便是再轻的喘息在此时也变成了明显的目标。
瞬息间,面粉偶人惊觉到了李罗罗的存在,抬眸盯向刚才自己嗅到石榴花气味的地方。动作极其不自然到生硬的程度,明显区别于活人的生动灵活,十分异样的存在。
李罗罗混沌的酒意全给吓没了,只觉得周遭空气都凝固了,入夏的天气硬生生得变得寒意逼人。
尽管平日里当惯了闲散王孙,但生死存亡之际对危险的感知本能却从未遗失。夜半提灯趁醉赏景的乐意早已不知跑到哪处九霄云外,满心满意只剩一个词——逃命。
沿着道路拼命往前逃,除了自己浓重的喘息声,就没有其它声响了——也许是甩开了吧?李罗罗带着惊惧犹疑,颤巍巍地回头,借着手持宫灯绮丽的光线,目所之处除了青砖地面以及道旁树丛簌簌风响,就只有静静的夜色。
李罗罗不敢放松警惕,左瞥瞥,右瞅瞅,心跳依旧没有平复。
忽然,一种微凉的绸纱质感从后脖子间溜过,触动了李罗罗本就敏感的神经。
猛然间回头,一箭之地,一双幽黑的眼珠就在面前,没有活人情绪波动的光滑面庞醒目地贴在眼前。
李罗罗吓得大叫起来,出于本能保护自己,将手里的提盏宫灯挡在面前。
回神之间,那“面塑美人”的额前发丝忽地燃起晶亮而细小的火花,如砂般迅疾湮灭在黑暗中。
等李罗罗反应过来,那被烛火燎了一下的怪物竟惧怕地后缩了两步。
李罗罗不是个具有攻击性的人,更没有勇气多探究一下“面塑美人”的忌讳,一心只想着逃跑。谁知一扭头提起步子,就撞上了“一堵墙”。撞疼了脸颊,脑子里嗡嗡直响。
“李罗罗,你没事吧?”
李罗罗甩了两下脑子,生死攸关的恐惧意识将脑子迅速拉回清明。眼珠子却聚到了一副麒麟戏珠的华美衣襟图案上——李罗罗撞上了一个结结实实的胸膛。
崔玉楼一手抚着自己被撞疼的胸口,一只手迅疾地将李罗罗拉到身后。
“她是妖怪!她杀了值夜的金吾卫。”李罗罗简明扼要地陈述了自己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