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坪镇南十余里,丘陵起伏,伏属武夷山的余脉,山丘之间,分布着大大小小的矿坑,一些衣衫破烂的山民,在监工的喝斥声中,将一筐筐的略带绿色的铜矿石从深不见底的坑洞中拖出来,堆放到坑口外的矿石堆上。
这些铜矿石,将会送到炼场碾压粉碎,再送至炼炉中炼出一锭锭黄澄澄的精铜。不远处就是炼场,十余根数丈高的烟道,冒出一股股浓黑烟。
在世间,铜也是仅次于金银的硬通货,故而矿场自矿坑到炼场,随时能见到持着刀,挺着枪四处巡视的护卫人员。
炼场不远,就是一个铜锭的成品库,紧邻着成品库就有一个名为朝廷监办,实为铜矿所有的铸钱的钱监,平素所得铜锭,将被送至钱监再加工,铸成枚枚精美的大宋官制铜钱。
这里是整个矿场的核心所在,修建着大大小小的十余栋砖彻盖瓦房子,或作为库房,或作为矿场办公用房。矿场的工人、主事们,在房舍间进进出出,忙忙碌碌。除此之外,就是一些衣着整齐,穿着棉甲的巡视、护卫人员,此外巡视护卫人员不下五十人,警戒着里里外外的一切动静。
一个衣着华丽,长相富贵的中年人在几个佩着腰刀的护卫来,从一处房屋中走了出来,几个正在门着踌踷着主事立即迎了上去。
“王二,办得怎么样了。这两天,库里的铜锭全都送到永坪城里去!”富态中年人淡淡道。
“柳总管,这恐怕有些难,这些时间,钱监的铸造也停了,这库房所积铜锭不下二十万斤,两天之内想将他们送到永坪城去,恐怕不易。按例,咱们铜场所出,俱是铸成铜钱后再运回永坪城的。柳总管何不回报夫人,俟铜锭铸造成铜钱后再运回去?”叫王二的主事道。
“你知道什么,这是县里老爷的意思。如今,这兵荒马乱的,为了安全起见,这钱监恐怕也得换搬迁到永坪城去。从今以后,所产的铜锭,当即运回永坪城。”柳总管喝斥道。
“总管大人,这二十余万斤铜锭,要全搬到永坪城去,需要不少劳力车马,可是咱们矿上没有这么多的骡马啊。”有主事担忧道。
“这个不用忧虑,夫人早有安排,会派不少人手过来帮忙。”见面前这些主事都松了口,柳总管也稍稍放下了些心。
柳总管是县尉柳夫人的的远房堂哥,近些年巴结上八杆子打不着的表妹,帮着处置着施家的一些产业,也渐渐混得风生水起,在永坪也算得上一号人物。
这铜矿连着钱监,出产的可是一枚枚真钱,不说以后源源不断出产,光这库房中几十万斤铜锭,就是近万贯的铜钱,只要将这些处置好了,无疑就是大功一件。到时,自已也可从中渔利不少了。
想着这些,柳总管不由面露喜色。
“你们不要有什么顾虑,这铜矿,现在由施家说了算。只要好好做事,夫人那里少不得重重有赏。”看了看几个心存顾虑的主事,柳总管淡淡安慰道。
正在此时,不远处缓缓走来了一群人,少说也有近百人,但却没有柳总管所说的车马。
“总管,那些人是夫人派来的吗?可不太像啊。”柳总管身旁的护卫头子温安轻声道。
柳总管没有则声。一众人看着那群人渐渐走近,好些人都带着刀枪棍棒,最为显眼的是,许多人都扛着一根细长的竹杆,竹杆头上,装着铁枪头。当头一人,二十余岁,一边走一边同身边的一个青年说着话。
“咦,那不是陈山陈管事吗?”王二眼尖,一眼就认出了当前的年轻人。
“不好,是陈家来闹事了。”温安反应了过来。
“知道了,还不快快召集兄弟们。另让人火速通知夫人。”柳总管肥脸抖动起来,喝道。
温安急忙从忙中掏出一个铜哨,放在嘴边吹了起来。一声声哨声回荡在矿区,监工作停下了咒骂斥责的声音,向库房这边看了过来,护卫们听得哨声,三五成群地往这边赶。
等护卫聚合起来,那群人也来到了矿场主事厅外,停下了脚步。陈山笑吟吟地向面前的一些主事打着招呼,如同回到家中一般的自然。
“哟,那不是王二吗?你不在库房那边看着,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咦,好你个董刑头,你怎么不在钱监那边忙着,也跑到这边来了。这钱监是怎么回事,怎么那边好像都没有动静了。”
“这….这陈主事,钱监近些天停了。”被点到名的董刑头硬着头皮回话道。
“停了,谁让你们停的。钱监停了,这矿中出的铜锭今后堆到哪里去!”
“那个,我就不知道了。”董刑头抓抓脑袋。
“王二,怎么回事。”陈山将眼看向库房主事王二。王二只得上前,呐呐道:“上面有令,要将钱监、库房搬到县城去。”
“上面,哪个上面,我怎么不知道!没有的事,散了,散了,各自去吧。”陈山摆了摆手道。
王二与几个主事相互打量了一会,往后退了退,将柳总管显露了出来。
看了看身后聚集的百余号护卫、监工,柳主事似乎有了些底气,咳嗦一声,挺胸上前。
“库房搬迁,是上面的意思,陈山,矿山已经与你们陈家没有什么关系了,今天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和陈家没什么关系了?那我请问,和谁有关系?”陈山笑着问道。
“几个月前,你不是就知道了吗?据县衙决议,钱监将收归官办。”
“哦,钱监官办那就官办好了,但与铜矿又有什么关系?”陈山身边的一个年青人走上前,问道。
“笑话,这铜矿,自然就是钱监的一部分,没了铜矿,钱监怎么铸钱。”
“呵呵,这位管理是说,钱监朝廷要收回,连带着连铜矿也要被收去吗?不说在铅山,就说整个信州、江南东路,谁人不知道,这铜矿乃是河口陈家的产业。就是朝廷要征收,也万没有说收就收的道理。”
“大胆,朝廷行事,哪有你一介小民说话的地方。这矿山,以后将是县衙直接管理,尔等不想吃官司的话,就赶紧离去吧。”柳管事喝道。
那年青人也不恼,笑道:“那敢问贵主事,你在县中所任何职,在此训斥我等小民。”
“柳某奉的是县尉大人之命,在此总理矿场诸事,尔等若不想进班房,就速速离去。本总管今日既往不咎。”柳总管挺了挺肥硕的身子,傲然道。
“哦,原来是县尉大人所差啊,好大的威风。那你可知道,我是何人?”那青年仍笑着道。
“你是何人?”柳总管喵了喵眼前不算起眼的年青人道。
“真是瞎了你的狗眼。”陈山上前笑道,“看好了,这位乃是朝廷任命的大宋工部信州矿业宣抚使,河口镇巡检陈大人。今天巡视陈家矿场,想不到竟遭到你这条疯狗乱吠。”
听得眼前青年就是陈家当今家主,柳总管一惊,壮着胆子拱手道:“见过陈巡检,不过,矿产收归朝廷之事,乃是县中众老爷之令。还请陈巡检带人速速离去。”
“少在这给我打什么官腔吧。”陈远收起笑脸,摆摆手道:“今天,我也不算是公务,来此是处理私务。你呢,也不要开口县衙,闭口老爷的。你不就是县尉家的一条狗吗?直说吧,这矿山原就是陈家的,你们施家想抢去,门都没有。”
“你…”
陈远也没有多理睬他,转身向众人大声道:“大家都在这,也都知道,这矿山本是陈家的,施家仗势夺走。今天,我领着人是来打冤家的。有理没事,咱们棍棒上说。
有道是冤有头,债有主。今天矿场之争,就是陈、施两家之争。你们原来好些人都是矿山的老人,觉得陈家该收回矿山的,就去站在右边,若想攀附施家的,就站在左边。两不相帮者远远退开。生死各依天命,到时谁也别埋怨。”
打冤家在山村屡见不鲜,两个家族为了争田争地争水,常各自纠集数十上百人,常死伤甚众,在铅山这边,为了矿坑之利,死伤几十上百的并不少见。
在场众人,自然知道今日陈家前来的意图,见陈远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施家派兵来的主事和一些觉得施家势大的人,干脆走到柳总管身后站定。一些人抱着两不相帮的态度,散了开去。只有少部分陈家的老人,在王二、董刑头的带领下,走到右边。
矿山姓施后,这些陈家矿山老人,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早晚会被赶走,还不如现在拼上一把。
矿场守护丁壮约八十余人没有走散,有的出鞘,有的挺起手中长枪,在做着戒备。想来这些人,都是施家新近派来的。柳总管看了看身后跃跃欲试的护卫队,顿时来了底气。
“好,既然你们陈家自已找死,可怨不得我了。”柳总管狞笑着,一边向后退去,一边吩咐道:“温安,带着兄弟们好好将陈家人打发了,夫人那重重有赏。事后,每人足钱十贯。”
“谢总管。”温安大喜,急忙上前,举起刀,喝道:“兄弟们,这些乱民冲击矿场,就是造反,咱们将他们打发了,到时领了赏钱去县城好吃好玩。”
护卫队听得有赏,顿时一片笑嘈嘈的嬉笑声,各各抽刀挺枪就准备往上扑。
反观陈远这边,倒没什么哄笑声。见对面准备上扑,陈远一笑,与陈山边上退了退,身后百余人不知何时已列成数排,前两排人人挺着细长竹枪,接着又是两排人却人人一支小巧的弩箭,侧面,更有两队人,持着刀静静地候着。整个队伍没有一丝嬉笑之声,只是一片肃杀。
场面变得怪异起来,温安脸上笑容凝固了起来,闹哄哄的护卫队员们也觉察到了不对之处,渐渐停了嬉笑。本以为对付的是上百村民,现在看来恐怕不那么简单。这哪里村民,分明就是战兵,而且,严整的竹枪队后还有弩手,幽青的箭头冷冷地对着自已。
“降者生,抗者杀!”陈远冷冷地道。该给顏色给那些人看看了。
“是。”陈江行了一个军礼,转身喝道:“大人有令,降者生,抗者杀!”
“是。降者生,抗者杀!”众人齐声应命,整齐的喝声,如雷般响彻整个矿场,对面的护卫队如风中的落叶般,好些人面无人色,颤抖起来,似乎刀枪都拿不起来。
“全体都有,前进!”陈江抽出腰刀,向前一指。
“降者生,抗者杀!降者生,抗者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