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佑元年八月,信州城门外,通判孔洙领着州衙一干官佐等候着。
今日是江东提刑兼信州知州谢枋得谢老爷上任的日子。城中今日也加强了戒备,童巡检亲自领着一干巡防衙役在城中各处巡视,城门处也有两列穿着棉甲的厢军全副武装戒严,气氛十分森严。一些进出城的百姓也不敢在城门口多作停留,匆匆而去。
众人在城门口等了近半个时辰,眼看时已近午,谢枋得一行还未到来。午时的太阳直直地射了下来,一会功夫众人就汗流满面。刘统军让一些厢军搬来一些胡櫈放在城门口前的树荫下,让众人坐下。
“不是说巳时到的吗?这时已近午了,谢大人怎么还没有到?”孔洙向着身旁的刘统军问道。
“据玉山那边来报,谢大人今晨自玉山乘船顺流而下。玉山到这几十里水路,二个时辰中够了,应该到了啊。”刘统军道。
“再等一会,大家都回城吧。公事要紧。”孔洙淡淡道。
大宋官场素来也没有迎来送往的成规,地方官员到任,历来自行前往官衙交接。
今日城门口摆出如此大的场面,还是紧迫的形势使然。
继丁家洲之败后,朝廷又迎来了焦山之败。七月初,张世杰率刘师勇、孙虎臣以万余艘战船驻于长江之中的焦山,可惜被元军阿术用火攻之术一举击败,夺得战船七百余艘。大宋水师战船大部毁于火中,士率死伤十余万人,张世杰逃往镇江。自此大宋再无力组织大军抵抗蒙元。
近两个月来,朝廷信息已经断绝,各种消息纷至沓来。有言蒙元已出兵临安的,有言朝廷已流亡海上,让信州诸官吏莫从一是。
相比远在千里之外的临安,信州诸官吏面对的更是近在九江、潘阳的吕文焕、吕师夔这对投元的叔侄,他们不日即将挥兵前来略定江东诸州县。
这些天,信州诸官之间,是战是降争议不决,一直未有定论。听闻谢枋得与吕师夔私交甚好,如今谢枋得前来执掌州事,让众人不由都生了些企盼。
孔洙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啜饮了一口。对他来说,是降是战都是可以接受的。这次谢枋得前来,将信州这个热手的炀芋头交托出去,自已也可以避门不出了。
众人正休憩间,远远前来了一大队人。前面是几列仪牌,后面随从簇拥着一抬轻轿,后面还有长长的队伍,估计有近千人之多。队伍中还有人鸣着锣,高叫道:“江东提刑谢大人到。”
众人一愣,俱站起身来。孔洙领着,迎上前去。
队伍在城门口停了下了,轿子轻轻落下。
“信州通判孔洙携信江诸官吏迎接江东提刑谢大人。”有亲随上前报道。
轿帘一掀,一个年近五十,头戴黑冠,身穿便服,身形清瘦的儒雅文士从轿中走了出来,快步迎向孔洙等人,拱手:“谢某何得何能,敢劳衍圣公及诸位同僚相迎。”
“谢大人远道而来,风尘仆仆,吾等理应相迎。”孔洙拱手回礼道。
“谢大人辛苦。”众人也拱手问候道。
“谢谢诸位同僚。谢某感激不尽。各位还请进城吧。”谢枋得拱手道。
“提刑大人先请。”孔洙等也摆手道。
“还得劳诸位大人稍候。”谢枋捋了捋短须,道:“哪位是刘管军刘大人。”
“属下正是。”刘管军上前,拱手应道。
“谢某这次前来州城,又绕道永丰。这些是我从玉山、永丰两县调来的厢军、乡兵,还请刘大人妥为安置。”谢枋得指着身后的杂杂乱的队伍道。
“属下领命。”刘统军应了声,忙带人去安置了。
“哦,谢大人是从陆路而来?”一旁的孔洙道。
“正是。如今时局紧迫,谢某就擅权了,从玉山、广丰诸县调集了数千厢军、乡兵前来州城。还望孔大人不要责怪谢某。”谢枋得道。
“哪能呢。大人上任伊始就操持州务,有劳了。”孔洙拱手道,“时已近午,下官在城中备了些酒水,与诸同僚一起,为大人接风洗尘。”
“如此有劳了。孔大人请。”谢枋得也不推辞,与孔洙等一起入城。
短暂的接风宴后,谢枋得就在众官的簇拥下前往州衙。孔洙让人捧过州印,谢枋得身边一个年青士子走出接过。算是简单地进行过州事的交接。谢枋得上首就坐,众人依次入座。
“诸位同僚,值逢危难之时,也不容谢某从容了。州中各事,还望诸位鼎立支持。”谢枋得开言道。
“此乃吾等本份。”孔洙与众人俱向上拱手道。
“谢某一路前来,见信州诸县,民安物阜,官吏克尽职守,州城之中,井然有序。此俱是诸君治民之功。谢某甚是欣尉。”谢枋得颔道道。
“大人过夸了。”孔洙起身道。
“孔大人请坐。”谢枋得摆手示意,点头欣慰道:“谢某并未过夸什么。自蒙元南下,官吏逃散,百姓流离的州县比比皆是,说真的,谢某自临安前来时还甚是忐忑,今日得到信州城,方始放下心来。”
“吾等即食君禄,自当尽忠君事,此皆我等之本份。”孔洙与一众官吏俱拱手逊谢。
“好一个即食君禄,忠君之事。谢某甚慰。”谢枋得捋了捋颔下之须,赞道。
新来的知州甚是抬举,厅中诸官吏都觉身上一轻,脸露喜色。
有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新官上任之火烧到同僚身上并不少见。不过依现在看来,这谢坊得的火大有可能烧不起来了。诸官纷纷活跃起来,厅中顿时一片祥和。
“大人从临安而来,不知临安方面情势如何?”孔洙问道。这正是时下众人最为关心的事情,厅中一时俱静了下来。
“唉,情势可谓千钧一发啊。”谢枋得叹道,“谢某离临安之时,蒙元已分兵数路,以右丞阿里海牙攻略荆湖诸州县,另以都无帅宋都带,左副都无帅李恒,汉军万户武秀张荣实江南西路;行省左丞相阿述攻江淮,作顏率主力元军直取临安,如今屯兵常州城外。路中更接报,蒙无在江南西路势如破竹,恐袭扰我信州之土,故而与一众亲随一路日夜色兼程前来。”
“谢大人辛苦了。”孔洙拱手道。
尽管早有风闻蒙元大军将兵临信州,但听得谢枋得说来,厅中诸官吏仍不免惊慌色变,厅中一时噪杂起来。
“诸位,还请静静。”谢枋得高声叫道,诸人回过首来。
“诸位,局势或没有败坏到或不可收拾之地。”谢枋得平静地道:“朝廷收罗各地勤王之兵,还有数十万堪战之兵,至不济还能浮师海上。如今蒙元来势汹汹,朝廷却仍还有数路之地。江淮、荆襄之地仍有大部州县在朝廷手中,足以拊蒙元大军之背,两浙之地数十万禁军,若运用兵得当,也足以挫元兵之锋。万一再失利,朝廷也可退守闽粤之地。”
“谢大人,若临安不守,朝廷浮海前往闽粤之地恐怕也甚是不易吧。下官听闻,蒙元自焦山夺得好些船只,同行中书省事董文柄、万户张弘范、两浙大都督范文虎的左路军,率舟师沿江而下,若其顺江出海,可就断了朝廷出海之路。”刘统军起身道。
“蒙古人仗着弓马之利,在陆地之上逞凶,在水上争锋哪是我们宋人对手。封堵朝廷海上退路,终究只是妄想而已。”谢枋得淡淡道。
这董文柄、张弘范领着的水兵可是多次击败我大宋水师,范文虎更是咱们大宋之人,蒙古人水师可是有大量的宋人,可不光是些知道骑马放箭的蒙古人。刘统军的肥脸一颤,心中迟疑,但终于还是没有再说什么,拱手回座。
谢枋得继续大气懔然道:“诸位,值此危难之时确不可泄气。这北人不习南方水土,不久自当退去。相当年,金兵南下,高宗圣驾也曾浮于海上,后金兵受挫北返,大宋经一百余年的生息,终得收复汴京。与当今情势何其相似。如今正须诸君一起努力,奋发而为,救国救民于水火。若蒙元在江南受挫,江淮李庭芝部再截其后,则形势大有可为。到时朝廷社稷得保全,我汉人衣冠得以延续,吾等死且不悔矣。”
“大人说的是。”好些人心中不免忧疑,但仍随众拱手应是。但听得耳中,不免有些勉强。
“大人,据报,蒙元已令吕师夔、万户武秀领兵攻略江南东路,不日恐侵我信州之境。大人还要及早防备为好。”孔洙提醒道。
“孔大人不须忧虑。此事我已知之。”谢枋得微笑道,“吾今日召集来玉山、永丰诸县厢军、乡兵正是为此。谢某不日前往安仁,召集诸军,沿信江设防。吕师夔不足为虑。”
“大人,吕师夔乃吕文德得意之子,长与军伍,习学兵法,深通领兵征战之道。大人不可轻忽。”刘统军忍不住起身道。
“吕师夔吕虞卿之能吾岂不知之。”谢枋得笑道,“谢某与吕师夔乃是故交,听得谢某在此,必退避三舍矣。吕虞卿一时糊涂,竟尔投敌。去岁朝廷已追封其父为和义郡王,并下诏招诸降元者反正归来。诸降元者反正后,朝廷概不追究,仍然委以重任。谢某正欲与吕虞卿一见。若吕虞卿感念朝廷之诚,率兵来投,引得众投元之臣反正,则大事定矣。”
“大人,听闻元主待吕氏众人甚厚,如今朝廷危及,他岂恳率部来投。大人还须早作预备。”刘统军忧虑道。
“此事,吾已早有备了。若其不恳反正,就刀兵相见好了。”谢枋得摆摆手道,“谢某预备招集诸县之兵,随即前往安仁。还望诸位同心协力,共克时艰。”
“大人有事尽可吩咐。”众人俱应答道。
“刘统军,现在州在厢军、乡兵还能抽出多少?”谢枋得点点头,问道。
“回禀大人,现在州城之中有厢军1000人,但多为老弱之辈,堪战青壮仅有三百余人;至于乡兵。只要粮草器械充足,倒能征集千人之数。”刘统军慌忙起身,回禀道。
“怎么只有这点,周边县境还有没有呢?”谢得枋皱了皱眉。
“玉山、永丰的情况大人已经知道了,周边只有铅山、弋阳、贵溪诸县,各县厢军之数都不过百,且不堪战阵,乡兵倒可以征集出一些。”刘统军回禀道。
谢道枋想了想,道:“那就令铅山征集乡兵500人前来州城,上饶再征召500人,限五日内到齐。弋阳、贵溪两县待本官至安仁再说。5日后,本官将领3000精锐前往安仁。”
“是。”刘统军拱手应命。
“本官这几日就在州中整肃乡兵,五日后兵发安仁。军情紧急,诸位务须竭力尽责。贻误战机者,严惩不怠。”谢枋得肃然道。
“敢不从大人之令。”孔洙等俱起身,拱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