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沈南意入京后,第二次下狱了。
天牢虽然沾了一个“天”字,可环境却远不及宸王府地牢。
阴冷潮湿不说,还透着一股酸臭腐朽的味道,寂静的黑夜里,有叮当作响的铁链,也有囚犯不甘的嘶吼,如冤魂恶鬼刺痛耳膜。
不过,沈南意也非没有过过苦日子的人。
她当年为求一个从战俘营逃出去的机会,愣是趴在满是马粪的马厩里三天三夜,终于绝望中求得一线生机。现在这境况,看似凶险,其实远不如那时生死一线。
如今,她身上至少系着两个人的生死。一个是大梁战神萧北棠,一个是侯府公子沈宏宇。
诚然,后面这个可忽略不计,但前面那个的分量,足可以在她真的定罪的情况下也保她一条狗命。
萧北棠之于大梁的意义是十分不同的,若谍报名册泄露之势不可逆,那大梁边境的安稳则如镜花水月,国无悍将,便弱如羔羊,这点武帝不会不明白。
而谍报名册若能追回,那她盗名册之冤也就洗白了,更不必担心生死之事。
虽然在御书房的时候,沈南意被萧北棠那句“收押”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差点当场爆炸,现在冷静下来想想,却觉得实在没有必要。
疑罪从有是武帝的意思,即便萧北棠不开口,这牢她也得入。
既无性命之虞,那便等一个结果吧。
她盘腿坐在稻草上,闭着眼睛复盘入宫之后的所见所闻,想到底什么地方惹起了人的注意。
与此同时的端庆宫,宣旨太监从卫鞅手里接过了一个小锦囊,打开一看,发现竟是满满一袋金瓜子,脸色一变,赶紧推拒:“这……这怎么使得!”
太监当然爱财,可他深谙“在宫中,贵人们的赏赐并非随随便便就能拿”这个道理,尤其是超出寻常赏赐太多的打赏。
卫鞅又递:“听说您有个亲戚在天牢当差,负责犯人的食宿?”
太监眼珠子一转,笑容也诚心实意起来:“确实有。不知我家妹婿能为侍卫长大人做点什么?”
卫鞅低声道:“好好照顾我家王妃。莫冷着饿着。”
“这是应该的。王妃千金之躯,只要未定罪,便是入了天牢,那也是贵人。”太监把小袋子塞了回去,“奴才这就去找妹婿言语一声。能照料王妃娘娘,是他的造化,断不敢居功。”
他不收,可卫鞅却强硬塞进他怀里,笑道:“我家王爷素来赏罚分明,赏就是赏,收着吧!劳烦公公了。”
待送走太监之后,卫鞅就回主殿复命。
萧北棠坐在轮椅上,盯着自己的膝盖愣神,就连卫鞅进来都没及时发现。
“爷,那边已打点妥当了。不过毕竟是天牢,即便食宿有照看,王妃也未必就不受委屈。”
“她没那么娇气。”萧北棠回过神来,“让你查的事情,你查清了吗?”
“查清了。确如您所猜,案发时王妃应该是在月华宫中。若能请到月华宫的人作证,王妃就能轻易洗脱嫌疑了。”卫鞅顿了顿,有些不解,“也不知王妃为何在御前时不直接言明此事呢?”
萧北棠沉吟道:“她不说是对的。若丢的是别的东西,她说她在月华宫也就罢了。可丢的是谍报名册,她说她在月华宫,只会多添嫌疑。”
卫鞅恍然:“是了,月华宫中住的是南楚公主。可她是前朝的公主呀,谍报名册这个东西,于她无用吧?”
“这位前朝的公主,在这步步杀机的后宫中能偏安一隅至今,岂是易与之辈?大梁的谍报名册若真落在她手里,怎么可能无用?”萧北棠揉了揉眉心,“她是本次谍报名册失窃的重点疑犯!”
卫鞅道:“圣上已经将此事全权交于您与太子,太子负责监察巡防营那头,这皇宫内的勘察取证却正好归您管,咱查她便是。”
萧北棠问:“那些非我大梁本朝的宫女嫔妃,可都控制好了?”
“都集中在了广清殿,但月华宫的慧贵人称病不出,还给了不在场证据。皇上便准了她不来广清殿之事。”卫鞅道。
对此,萧北棠不置可否。他先让卫鞅推自己去广清殿外,通过嬷嬷之口盘问殿内的人,并记录以备后用,后又去往月华宫。
但,在距离月华宫还有一段距离,却恰好能看见月华宫宫门的时候,萧北棠让卫鞅停住了。
他直接拿出了弓弩,系上早就备好的字条,对着月华宫的大门就一箭射了出去。
弓弩被调整到了最大力道,短箭穿云高飞,最后消失在了月华宫那片建筑内。
卫鞅看的目瞪口呆:“殿下,这……这若是伤着人,可是要被杖责的。”
萧北棠视线扫过不远处堆满白雪的矮灌木,道:“本王旧伤难愈,若真杖责,就说是你做的便好。”
“是!”卫鞅一脸坚毅,“属下遵命!”
挡刀挡剑都可,顶罪根本不算事!
“若是本王犯错,顶多杖责。若是你,那可是要诛九族的。”
“属下不怕,因为属下是孤儿,没有九族可诛。”卫鞅心里犯嘀咕,怎么都这个时候了,王爷还有心思闲聊呢?
下一刻萧北棠就朗声道:“也不知沈南意的九族又有多少人。本王大义灭亲,自然可不算在此列,沈翊青也可反悔说她不是自己女儿,倒也算个孤儿。这谍报名册丢失之罪,她也确实是个顶罪的合适人选。”
卫鞅满脸震惊地看着自家王爷,用不敢相信的语气问:“您?大义灭亲?”
“她若真是南楚细作,本王有的选么?”萧北棠淡漠道。
“殿下,您……您舍得吗?”
卫鞅一直觉得,就之前王爷和王妃的感情来说,就算王妃的身份真有些什么问题,他家王爷首选的做法也绝不会是什么大义灭亲。说破天去恐怕也就是王妃假死,然后被王爷金屋藏娇这样那样……
细作?细作怎么啦?只要是王爷想要的人,百无禁忌。
卫鞅正脑补的起劲呢,忽然,他远远看见月华宫那扇据说多少年都未大开过的宫门,竟开了。
那门里走出一个衣着朴素,神色严肃的老嬷嬷,一路朝他们主仆而来,待行至一丈开外,便对着萧北棠躬身行礼:“宸王殿下,我家娘娘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