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起在街角停下来,打开纸团。
凤娟的字写得清秀隽永,不愧出自书店老板的女儿之手。
世上的事物,就是这么奇怪。但凡美丽真实,多半就善良。
凤娟告诉卢起,父亲逼迫她嫁给白玉书院顾老先生的孙子顾子城,她不愿意。
父亲就把她关在闺房不让出门,她希望卢起救她出去。
卢起拿着纸条,心里热乎乎的,方才还是一脸的沮丧,瞬间烟销云散。
凤娟的心里装着他,他没有看错,他定要救凤娟出来,而且事不宜迟。
有什么办法救凤娟呢?
他想请师傅来给鲁老板讲道理,可想一想,不行。
师傅肯定不会这样做。老中医保守顽固,怎么可能为了年轻人的自由婚姻,出面干涉他人的父母之命呢?
要么,直接去找顾子城?想想,更不可能。
顾子城是镇远武馆的四大金刚之一,武功了得,而且人家要结婚了,再去说什么呢?
卢起站在街角,一时没了主意。
这时,一辆马车从眼前驶过。马车的窗帘上绣着“白玉书院”四个字。
卢起马上想起苏遇。
苏公子与他能谈得来,且乐于助人,或许他会有办法。
想到这儿,卢起赶快把箱包拎回中医馆,没跟师傅打招呼又急匆匆赶往白玉书院。
见到苏遇,卢起一五一十把情况说完,等着苏遇帮助拿个主意。
苏遇洒脱地打开折扇扇了几下。
“你的愿望就是娶妻生子,你中意的人却要嫁给别人了,这事有点麻烦。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都是不可违的,这是几千年来的传统。”
卢起听苏遇这样说,感觉可能要凉。
“我以为你思想开放,敢于争取自由,没想到,你也这么保守。”他有些失望。
苏遇看出了卢起的心思,淡淡地笑了笑。
“我向来以为中华传统值得弘扬,但是传统中也有糟粕,比如婚姻制度。我主张婚姻自由,年轻人自己说了算。”
听他这样说,卢起的脸上马上又露笑容:“那你说,这种情况遇到你头上,你会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英雄救美啊!”苏遇一拍折扇道。
“怎么个救法?”
苏遇拿起茶杯,扇子,在桌子上一边比划,一边讲。
卢起听得连连点头,接着问:“然后呢,然后怎么办?”
“只要凤娟姑娘能脱身,你们连夜坐船走,去县城。不,县城太近,去省城,或者去安徽,河南,都可以。凭你的医术,以她的勤快,在哪里都可以过上好日子。”
“可是,可是……”卢起有口难言。
“放心,我给你准备点盘缠。咱们今夜就行动。”苏遇说。
卢起兴奋地抓住苏遇的肩膀晃了晃:“白玉书院真逸士,竹影清风苏公子。果然名不虚传。”
苏遇笑道:“卢兄,你轻点。先给凤娟捎个话,让她也准备一下,咱们今晚子时行动。
卢起小跑着离开了白玉书院。
送人玫瑰,心有余香。苏遇带着助人之后的喜悦转到南院,想去探探顾老先生的口风。
刚进院门,就看到镇远武馆的大徒弟石大柱从西厢房走出来。
苏遇一拱手:“石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石大柱抱拳。
“苏少爷,我是来请顾先生的。我师傅说,学武之人如果不读书,就是四肢强健,头脑简单,是无用之人。所以想请顾先生给徒弟们讲讲圣贤之说。”
苏遇说:“镇远武馆别开生面,不简单那。怎么样?顾先生答应了?”
石大柱摇了摇头。
“老先生推辞了。还是让师傅亲自来请吧。”说完又抱拳,出门去了。
苏遇看着石大柱的背影,念叨了一句:“这年头,新鲜事真多。顾先生哪是一般人能请得动的。”
西厢房里,顾谨一手背后一手拿书,正踱着步,摇头晃脑地诵读经典。
老人家真沉得住气,孙子要成亲,他还在这里闲得读书。
自从藏书阁被水冲了,虽然修缮好,为了安全方便起见,苏紫轩让杜老爷子住在厢房,不用再上藏书阁了。
苏遇施礼:“恭喜先生,子城大哥要结婚了。你老快抱重孙了。”
顾谨放下书,淡定地笑了笑:“一切随缘。”
顾谨很喜欢苏遇。不仅是因为苏遇是苏紫轩的儿子,更主要是,在众多书生中,苏遇是对传统文化深爱深信的,对师长也足够尊重。
两人交谈起来,放得开,毫无拘谨,可谓忘年之交。
“先生,你不回家张罗一番吗?”
“子城自己可以搞,哪用得上我这老不中用的。”
“子城大哥娶的是谁家女子,一定是您精挑细选的吧?”
“选什么选,水到渠成之事。长庚书店的鲁老板嫁女,那才是精挑细选。”
苏遇想起来,母亲曾带着他去长庚书店,想把凤娟娶过来。
可是鲁老板不给面子,看不上堂堂白玉书院的苏公子,却把闺女嫁给一个练武之人。
“您是说,是鲁老板先看上子城哥的,才有这门亲?”
“话不能这么说。”顾谨道,“当然,还是我们先找媒人去提亲,人家才答应的。”
“鲁老板有眼光,子城哥有福气。”
“哼,鲁老板,他可不仅是看上我孙子,他是看上我们家临街那三间老宅。”
苏遇不解:“此话怎讲?”
顾谨说:“鲁老板早就想给长庚书店开分店,老百姓需要的东西他都想卖。
生意人,这也没错。他把女儿嫁给子城,我们那三间房正好可以用来开分店。
这样一来,城南有店,他自己经营。城北有店,女儿打理。依云镇的生意,还能跑得掉?”
苏遇说:“子城哥是什么意见?”
“子城那小子,就知道舞枪弄棒,男女之事,糊里糊涂。
凤娟姑娘好看,他就答应了,他哪里懂得过日子。
我看啊,他以后就是卢家的上门女婿喽。”
“那,您还不干涉干涉?”
“干涉啥,一切随缘。看他们的造化了。”
别人说顾老先生迂腐,可是老人家并不糊涂。圣贤之书没有白读,他看事情看得准,看得远。
老人捍卫的是传统,乐意看到的是年轻人的朝气。
他能宽容的是年轻人犯错。他能放下的是世间的各种幸与不幸。
现在,苏遇他最想见的是顾子城,想听听顾子城真实的想法。
一旦心里有了要做的事,人的精气神自然而然就提起来。
苏遇信步走出书院,沿街往北,去了杜家的老宅。
这里同样是张灯结彩,老房虽然是旧了,可是用的是上等木料,看得出来,当年杜秀才的家境还不错。
打扫干净之后,贴上鲜红的对联,一下子有了喜气。
苏遇没有见到顾子城,只看到镇远武馆的一伙学徒在帮助打扫院落。
人流进进出出,吵吵嚷嚷。
苏遇向一个主事的打听,那人说顾子城上街买东西去了。
苏遇在那里等了一个时辰,也没见顾子城回来。他便回到书院。
……
夜里亥时,苏遇换上短褂,依约来到长庚书店旁边的一条巷子。
卢起早已在那里等候。
两人抬着一架竹梯来到凤娟的楼下。
屋里的灯是亮着的,卢起把梯子悄悄靠在窗下,轻轻地爬了上去。
苏遇站在下面用脚顶着梯子,一双警惕的眼睛不时四处张望,尽管漆黑一片。
卢起爬上去了,敲了几下窗子。
里面没人答应,他轻轻拉开窗子向里看了看,没有人。
他又上了两级梯阶,纵身跳进了屋里。
没过多久,卢起爬出来,下了梯子说:“凤娟不见了。”
苏遇觉得诧异:“怎么回事?你们不是约好的吗?”
卢起也是一脸茫然。
“是啊,约好的子时来救她的。”
“会不会去了她爹的房间?”
“有可能吧。那我们再等等。”
这时,楼上屋内传来鲁老板的声音。
“凤娟,凤娟,开开门,爹有话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