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店内传来凤娟轻柔的声音:“卢起哥,你回去吧。”那声音里夹杂着些许失落的伤感。
“凤娟,你生气了吗?这两次没救你出来,你在恨我吗?今天是最好的机会,跟我走吧。我已经找好藏身之处,等过了这几天,咱们就远走高飞。”
一向说话慢条斯理的卢起,这会儿说起话来像竹筒倒豆子。
店里又没声音了。
“凤娟,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不能退缩。再大的困难两人一起扛,都能挺过去。”卢起急得将两手搓来搓去。
又过了好一会儿,顶着店门的书架被慢慢地挪开。
凤娟提着马灯站在乱七八糟的书摊之中。
她已换掉早上穿的大红衣服,穿上那件白底蓝花的短褂和长裙。
她的脸上还有一道血痕,那是在跟团丁争斗时留下的。
卢起急着想见凤娟,可是凤娟站在他面前了,他又缩手缩脚的,只是痴痴地问:“你还好吗?”
鲁凤娟把卢起和苏遇让进书店。
卢起听苏遇讲过,这里今天上午发生过一场不大不小的战斗,店铺损毁严重。
苏遇看着这难摊子,心想这就是暴动带来的结果,让平民百姓遭受无辜的损失。不光是书店受损,连鲁老板都受伤了。
他们都是本分的生意人,他们不想剥削谁,当然,他们也不想被压迫。
但是,当历史的洪流来临时,任何人都无处躲藏,每个人的命运都会有意无意地被裹挟到大风大浪当中。
幸运的,也许可以逃生,不幸的,就只能哀叹命运不济了。
苏遇问凤娟:“鲁老板伤得怎么样?”
凤娟说:“胳膊受了伤,没什么大碍。这会儿已经睡了。”
苏遇从凤娟手里拿过马灯,往店铺里面走去,边走边说:“我去找本书,你们谈。”
卢起一把拉住了凤娟的手,捂在自己胸前。
凤娟想缩回去,可是卢起的手劲很大。她试了几次,无法抽回自己的手,索性也就不使劲了。
凤娟感觉到了卢起温暖而有力的手,她感觉到了自己的心在砰砰地跳。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凤娟,跟我走吧。”
凤娟抬起头,看了一眼卢起,很快又低下了头:“卢起哥,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怎么了?你真的要嫁给顾子城吗?”卢起有点急。
凤娟咬了咬嘴唇,从嗓子眼里吐出一个字:“嗯。”
她觉得卢起的手似乎松动了,顺势抽出自己的手。
“为什么?你觉得我没有本事救你出来,是我配不上你?”卢起的声音有些低沉,也有些急促。
“不,是我配不上你。”凤娟说着就流下了眼泪。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我……你走吧。”凤娟扭头冲着苏遇喊道:“苏公子,把灯给我,我要关门了。”
“不,我不走。”卢起又抓住凤娟的手,“像你这样善良的姑娘,到哪里找去。我一辈子都会对你好的。不存在你配不上我的问题,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要你。”
这时,里屋的鲁老板喊道:“凤娟,凤娟,还没收拾停当啊,你在跟谁说话呢?”
听到父亲的声音,凤娟有点慌了神,扭头冲屋里喊道:“爹,我马上收拾完了。”随即对卢起说:“你快走吧。我爹要起来了。”
卢起说:“爹醒了正好,干脆我去当面跟他说。”
凤娟一把拉住卢起的手:“别,卢起哥,求求你。别去气我爹了。爹也不容易。”
卢起左右为难:“你跟了我,你爹就是我爹,我一样会孝顺他的。”
“凤娟,凤娟。”鲁老板又喊开了。
卢起还想说什么,却被凤娟推出了店门。
苏遇也只能跟着出去。
凤娟夺下苏遇手中的马灯,放在桌子上,推着书架将店门挡上,又在书架里面顶上桌子。
然后,提着马灯往里屋去了。
卢起站在门外,感觉这个夜晚有点冷。是的,冬天快来了。他喃喃地说:“为什么会这样?”
卢起与凤娟的谈话,苏遇都听见了。他用折扇拍了拍卢起的后腰说:“走吧,兄弟,还愣着干啥?”
卢起迈着沉重的步子往中医馆走去,边走边说:“凤娟变了。”
苏遇说:“凤娟可能有为难之处。”
卢起说:“她是怕违抗父命吗?她从一开始就准备跟我走的呀。”
“有些事下决心的时候,是一种心态,真正要做了,可能想法就变了。”苏遇说,“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你就直说吧。”
苏遇习惯性地用折扇拍打着手掌说:“今天是顾子城大喜的日子,按习俗定了亲,定了日子,即便天上下刀子,这婚礼也要办的。新娘是一定要娶回家的。”
卢起不等苏遇说完,就急着解释说:“今天不是有特殊情况吗?依云镇全乱套了。”
苏遇说:“是的,虽然娶亲受到打扰,可是后来起义的队伍撤了。顾子城完全有机会将凤娟接回家。他为什么不接呢?”
“这样的烂摊子,接回去也办不了席,贺亲的人都跑光了。”
“即便贺亲的人都跑光,他也应该在今天入洞房。”
“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遇停下脚步说:“顾子城不想娶凤娟。”
卢起觉得不可思议,摇了摇头说:“不会吧,顾子城不想娶凤娟,那凤娟应该爽快地跟着我走啊。”
“唉,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
卢起盯着苏遇没有说话,他在思前想后。
苏遇说:“三天前那个晚上……”
卢起想着想着,似乎明白了什么,嘴里骂道:“王八蛋,蒙面人。”
苏遇说:“现在知道顾子城为什么不想娶凤娟了吗?”
卢起说:“原来,顾子城今天是来退亲的,不是娶亲的。”
苏遇说:“这可能也是凤娟推辞你的原因吧。”
卢起说:“不管怎样,我一定要跟凤娟在一起。不过,当下最重要的是,查清那个狗日的蒙面人,他是怎么劫持了凤娟。”
苏遇说:“这事只要问问凤娟就清楚了。不过,她可能说不出口,你也不要再去往她那伤口上撒盐了。”
……
苏遇和卢起一起来到太和堂。
卢起拿了一大包外伤药,让苏遇带回去救治伤者。同时也给家里存些备用的,以防意外。
离开太和堂,苏遇独自走在漆黑的街道上,思绪万千。
如果没有当天的农民起义,依云镇虽然有些萧条,但毕竟也是偏隅大镇,夜晚的街市还会有不少的烟火气。
如今一场暴动,生意人搞不清风向,都躲进家里不敢出来。原来熙熙攘攘的街市,变得冷冷清清。
以前镇上有专门打更的人,现在乱成这样,不知打更的人会不会像往常一样,职守自己的黑夜。
走过顺安场时,前面出现一支举着火把、背着枪的巡逻队。
苏遇其实分不清哪些是民团,哪些是农民自卫军,因为都不穿军装。
他不想惹麻烦,便躲到一个店铺门边的暗处。
就在巡逻队走过时,由于天冷,又穿得单薄,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队伍中马上有人喊:“什么人?干什么的?”
苏遇一看,躲是躲不过去了,就从暗处闪身出来。
队伍中马上有人端起枪来:“鬼鬼祟祟干什么呢?是不是想破坏革命?”
另有一人喝道:“举起手来。”
苏遇连忙将两手举起来,一只手还拎着那包药:“我是良民,我没干坏事。”
“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外伤药。”
为首的应该是巡逻队长,他的腰里别着短枪,借着火把的光看了看苏遇,说:“半夜三更,身着长衫,手持药包,怎么看都像是个地主家的少爷。”
“是唐家的二少爷吧。”有人嚷嚷道。
“快抓住这个漏网之鱼。”还有人喊叫。
苏遇赶快解释道:“我不是唐伟义,我是白玉书院的苏遇。”
巡逻队长对他的队员问:“你们谁见过白玉书院的苏公子?”
“庄稼人哪进过什么书院。”
“书院是地主老财家开办的,他一定不是好人。”
苏遇发现跟这些人很难讲道理,忙说:“我是苏兰的弟弟。苏兰是你们的赤卫队员。”
“苏总指挥?是你姐?”巡逻队长问,“空口无凭,先押回农民协会关起来,待明天天亮了对质。如果不是坏分子,就放你回家。这些外伤药,没收,正好可以用在伤员身上。”
随后队长舞动着火把说:“带走。”
苏遇知道了这些人就是农民起义的队伍,好汉不吃眼前亏,反抗只能带来皮肉之苦。他只好乖乖地跟着巡逻队往南街走去。
巡逻队的警惕性很高。有时看到路边的一条狗,都要过去审问一下,这狗是农民家的狗,还是地主家的狗。
苏遇胸中愤懑。起义到底是为什么?能不能分清敌友再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