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元年,九月初九,桂平西北。
山体陡峻,沟壑纵横,芬芳醉人的奇花异草,罕见的热带林木和珍禽异兽。
何璋玲无心去欣赏这唯美的山水美景,此刻的他正被五百余瑶寨男女围追堵截。
气喘吁吁地,从v字形沟谷爬上两侧百余米高的悬崖峭壁。在一稍微平坦的地方坐定。
左手扶住一旁三寸有余的树枝,右手拿着沙拉塔斯留给他的小刀,指着下面的男男女女,嘴里面骂骂咧咧地道:
“不就是问个人,至于追十几里吗?他妈的,有本事你们上来。”
几百号瑶族男女,在底下仰着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像猴子一样,一下子窜到崖顶的小崽子,也群情激愤地说着“积极玛丽个鸡”的话。
很显然,两方因为语言不通,小事因此而变成现金这般。
何璋玲有些无奈地看着地下叽叽喳喳的人群,自认为是倒了八辈子霉才落到今天这般境遇。
他原本出北定关后,一村一寨地问询张贴寻人启事,到五平里后因身体实在疲劳,打算回桂平。
可鬼使神差地徒步进入这深山,刚开始一路晃晃悠悠地很是悠闲,崎岖不平的山道上时不时窜出个不认识的动物,空气清新地犹如上古时代的地球。
反正他上辈子没有呼吸过这样清新的空气,小溪水流潺潺,清澈见底十分甘甜。正是:两脚踏翻尘世路,以天为盖地为庐。
第二天,他欲哭无泪,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兜兜转转十余天,终于顺着小溪流向,找到一个瑶族村寨。他倒是没有来个侦查啥的,直接走向寨门。
他不知道的是,一入村寨视野,就被发现,在确定是直奔村寨而来后,一声奇怪的呼哨后,整个寨子,大门后方一下子了件起来,不一会,木头做成的寨墙上出现一排弓箭。
几个脑袋伸出来一看,随着几声叫喊声,紧张的形式顿时一松。领头的问道:“小娃娃,你咋地到这来”。
何璋玲没有听懂,连闷带猜用北京官话朝上面喊到:
“探查个人,我是来找寻师母和师兄的”。
领头之人别的没有听懂,探查二字却听得清楚,一瞬间顿时变脸,大喊一声,几十只羽箭射向寨门前的小娃娃。
何璋玲顿时感觉不妙,撒腿就跑。
于是山寨大门洞开,十几人追着何璋玲狂跑。何璋玲猛地回头一看才十多人,于是折返回去想要解释解释。
哪知他们上来就是绳套,想要干啥就不言而喻了。
何璋玲东躲西藏,左躲右闪不一会儿十几人就倒地哀嚎了,上面的人一看心知不妙,呼啦啦上百号人冲出。
于是一个在前面跑,几百号人在后面追,跑了十几里后,实在不想就这样被追的何璋玲,干脆爬上v字沟谷的上方,等着能说官话的人出来,无论他们在底下叽里咕噜说什么,他在上面看着就是不说话。
约莫两三个时辰后,下面之人,簇拥着一名五十余岁的壮汉走到下方。何璋玲这是已经休息好了,也想清楚了,都是沟通不清惹得祸。这时那为首的壮汉,仰着头好笑地对着何璋玲道:
“后生仔,下来吧,都是误会”
见上面的小娃娃有些怀疑,他继续道:
“怕个屁啊,羽箭都伤不到你分毫,还有什么好担心”。
何璋玲想想也是,于是哧溜一下回到了地面。壮汉邀请何璋玲前往山寨做客,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随着壮汉来到寨里,好家伙,足有一千三四百号人。后山还有大片的梯田,一小溪从寨内流过,却是:
鸡鸭成群猪满圈,棉麻叠岭谷盈仓。
回到壮汉家,瑶民基本在外面看稀奇呢。坐定之后,一方解释下来,才知道是语言不通引起的。
何璋玲如实地向壮汉告知来到此地的详细原因,也知道这山寨的一些事。
壮汉姓姚,名念昌,五十有二。这寨子里的人,多数是咸丰年间“大成国”成员的后人。
而他则是姚新昌最小的儿子。当年因官府欺压太甚,而闹起来的起义,起始是轰轰烈烈,锐不可当,攻城掠地,好不快哉。
清廷忙于对付气势正红的太平军,无暇顾及。“大成国”于是建立。到后来,在玉林、北流、容县一线作战失利,姚新昌只好放弃蒲塘。
大成国由此陷入低潮,1866年2月,有感于将要失败的姚新昌,把幼子及其部将一些家属共计200余人,通过逃亡散伙等动作,由最为忠心的侍卫,送至早已选好的最后巢穴,也就是现在的寨子。
之后的战事每况愈下,清廷通过分化瓦解,各个击破的战术,使得大成军伤亡,逃散者众多,终于在6月被清军擒拿,解送玉林,未几遇害。
而逃入深山的这一批人,也逐渐安定下来。几十年的发展,也才有如今这般。
前几年汉瑶关系,因祝半城的宝贝儿子,调戏五平里瑶寨寨主闺女,而闹得关系紧张,姚念昌当机立断,切断通往外界的所有通路,清扫痕迹。
至今日已有六年时间,当听闻满清早在去年就亡国,如今已是民国了后,整个寨子来了个彻夜狂欢。
姚念昌很是好客,住在这里的七八天,基本上是顿顿有酒,餐餐有肉。
何璋玲也和他说起外面的世界,也说了进山的缘由,他听了不由一阵唏嘘,并表示一定帮他留心,老少二人相谈甚欢。
在这个宛如桃花源得寨子里,何璋玲有点乐不思蜀了,有漂亮的姑娘小媳妇可看,真是农夫山泉有点甜呀,围着山寨走了一圈,带着眼睛,用矿物扫描仪一扫描。
天真的佩服那位建立大成国的姚新昌了,整个山寨处于一个四周高,中间低的谷地间,四周是连绵三十余里的大山,在没有飞机高空侦查的时代,亏得他娘的是怎么找到的。
这里再美,也不是家。终归要离开了,回望了住过许久山寨,跟着姚念昌安排的向导一步步走向远方。
姚念昌可没有功夫送他,他这会正组织人力挖掘银矿呢,这是那个小娃娃昨晚告诉他的,估计有个七八十万两的储量。
何璋玲用心记下每一条出山的路,回到五平里,取回安置在一户农家大院内的小黑小白,从身后的褡裢里拿出十两银锭,正对老年夫妇深鞠一躬,留下银锭放在桌上,出门上马,快马加鞭地往桂平赶。
回到桂平已是九月十九日,去快到午时,过北定关回到同福客栈自己的小院,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就被富伦拉倒一边。
说了件他觉得匪夷所思的话:“王默几人被抓进警察署,罪名是逛窑子不给钱”。
其真实原因是祝半城看上了王默家的俏妹妹。至于祝半城怎么得知王薇长相的就不得而知了。
何璋玲对着富伦道:“祝半城这是拿王默,威胁王薇顺从。”。富伦接话道:“王默在警署倒是没有受啥苦,只是精气神不太好”。
何璋玲又问道:“现在探监没有问题吧”。富伦有些撇嘴道:“能有什么问题,除了不能出来,什么不能做的,警署里的人又不是傻子,为啥进去的心里上总有个数的”。
何璋玲啪啪小胸脯道:“那就好,我先沐浴更衣,下午去探监好了”。见富伦转身起步走了,何璋玲摸着头嘀咕道:“他妈的,又的干一票买卖了”。
土匪口气地声音,被正要远去的富伦给听见了,只是他那撇嘴得表情似乎在说:早知道你小子根本不是个善茬了。
探监回来的第二天,王默几人出狱。同时:“王默妹妹被祝半城娶为第99位小妾,并于九月二十七日办理喜事的消息传遍全城。
当天晚上,几位神秘人从后门进入同福客栈的密室,谈论些什么无从得知,只是富伦老掌柜第二天,一整天都黑着个脸。
同时,一匹快马出北定关,向西北方的五平里奔去。何璋玲望着西去的骏马,口里喃喃道:
“姚念昌,千万别辜负你老子当年的威名”。
九月二十六日凌晨两点,桂平城南祝家庄。说是庄子,其实就是一座先城堡,四周被灌满水的护城河保卫,城墙比之府城还要高上些许。
何璋玲身后站立着杜举人,府城某师爷,姚念昌,王默以及后面不远处的近一千三百余人。
远处的祝家庄墙上,数十火把照亮了北门附近,墙上粉饰一新,大红色的灯笼高挂,明天又是庄主新婚日,墙上的家丁们也高兴的很,无他,有酒有肉有赏钱尔!
计划一步步实现,何璋玲已众人惊诧的速度跑进城门口,后面不远处的王默,杜举人等又一次见识了这鬼斧神工。
厚实而坚韧的包铁大门,在蓝色光柱的切割下,门户洞开,随着一声闷雷般的炸响,被城上铁索拉紧的吊桥轰然落地,一声响彻云霄的大喊:
“冲进去,报仇”。
一千三百多手持武器的人全数涌进祝家庄,杀声喊声声声入耳。几位头面人物却没有进去,在何璋玲归来后,都站在他身后。
见几人都不说话,何璋玲便开口道:“几位,黄白之物的分割,就按当日在同福客栈议定的章程办理好了,对于官面上的事情,师爷你老是拿手的,这里我就不看了”。
说罢,径自躲到一边数星星。见他这般行为,为首的几人倒是没有什么意见,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枪声持续响了二个时辰,期间还包括几阵爆炸声。不断有人来禀告,终于,一名黑色制服的人,跑到师爷跟前,大声道:
“禀师爷,祝家庄一家三十六口皆已浮诛,解救女子126人,搜出黄金白银光洋总计110余万两,另有粮食二万石!……“
“进入庄内的兄弟,情况如何”
还没有说完就被赶来的何璋玲打断,那人望着何璋玲,却被一旁的师爷用脚踢了下,那人这才回道:
“伤者没有统计,死者一百八十有五。祝家家丁除六十人在攻击中死亡外,其余都缴械投降”。
何璋玲唉叹了会就朝祝家庄内行去。
民国元年九月二十七日下午,一封告急文书500里加急送往桂林广西都督府,书曰:
“民国元年九月二十六日晚,浔州府南郊祝理顺,纠集匪民八百余人枪,打出前清伪龙旗,自认大清两广总督事,阴谋推翻共和。浔州府长范云梯………………,
内附十年以来诸般不法事,以及二十万两见付即兑的收缴银票。
这几日的桂平城格外热闹,祝半城因为颠覆共和而被道尹大人联合乡绅富户以及团练给绞杀了。
其名下近四千亩土地,按,受害人人均5亩给予赔付。其众多店铺商行全部发买,其所得款项用于全府道路教育事业”。
对于祝半城发癫似的,竟然去高什么复辟的把戏,不知内情的底层民众只是把此事当成了笑话在提,但凡略有身份的以及祝家庄附近的人,可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在人前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回到家里嘴巴可笑歪了。死的好,让你祝某人嚣张跋扈,草菅人命吧,这下好了,死翘翘了。没有点炮仗以示庆祝,那是看在
再热闹的事情也得有降温的时候,而对于范云梯来说,名利双收对于他这个上任不到二月的浔州府长来说,可不仅仅是这四个字可以概括的。
上半年还是儋州知府的他,因为范云梯率五营兵勇,抵抗过革命党人对琼崖道府城攻击而逃遁,今年六月被任命为浔州府长。
来桂平不到二月,接受到的告状文书堆满了案辑,无奈地是他既不能捉拿祝理顺以正国法,又不能对满怀期待的乡绅民众有什么承诺。
手下都是外来户,本地情况都还没有摸清,想做出一番事业,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可是势力不够。
心里那个憋屈劲那就别提了。同福客栈的富伦掌柜找到他时,他略做考虑就欣欣然化妆前去。对幕后策划整个事件的那个小不点,很是刮目相看
事后的几次详谈后,一系列事关民生的政令通过浔州府长府发出:
修路,办学,兴商路。
亲赴五平里,与几位颇有威望的瑶寨首领进行面对面的协商,清理浔州府以往冤案等等。
随着以杜举人为受的本地势力的投靠,范云梯对整个浔州府的治理,愈发显得游刃有余得心应手了。
王默被提升为浔州警署的一位科长,姚念昌及其寨众都有了正式的民籍。
而富伦的同福客栈,也一举而成整个浔州数一数二的大客栈,在何璋玲有意无意地谈话里,富伦把同福客栈更名为同福大酒店,一番闭门装修整理过后。
耳目一新,让人刮目相看的同福大酒店新鲜出炉,一时间门庭若市,生意兴隆,热闹非凡。
何璋玲依旧到处找寻师母两人的踪迹,早出晚归。得益于范云梯和本地乡绅的鼎力相助,寻人启事贴满了整个浔州道,乃至隔壁州县都有帖张。
也许是时间太过久远,始终没有师母两人的消息。王默爷爷的弟弟倒是在何璋玲几次拜访后,说出了埋藏在心底的痛苦回忆:
他也是莫家寨的,与师傅同龄。小时后一起玩过泥巴,后来也跟随了太平军。因为永安血战,突围时与主力失散,心惊胆战的他和一些不愿再见血的乡人,一路昼伏夜出地逃回桂平。
家是不能回了,一路颠沛流离地到了王家村,从此在此地隐姓埋名地过了这许多年,他实在不愿意提起当年的血雨腥风。
老泪纵横的王默爷爷告诉何璋玲,搞不清他师母去向何处,那个时候太过混乱,能逃到哪里誰也不知道。也许早已经做了清军和团练的刀下亡魂,也许还在某个犄角旮旯里苟延长喘!
民国元年十月八日,浔州府北定关前,何璋玲挥别送行的姚念昌,王默,富伦等人,留下五千两银票交由王默重修莫家寨后,一人双骑朝来时的路,策马狂奔!
范云梯站立在城楼,遥望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语。只是何璋玲不知道的是,无意中搅起的风云却改变了范云梯以及许多人的历史轨迹,时也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