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容看着那些士兵,脑海中除了愤怒便只有愤怒。滔天的怒气,笼罩了她整个人,竟是将本该有的一丝怯意也压盖了下去。只剩下可以焚烧尽一切的满腔怒火。
她生气,生气于无论那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她总是得面对仇恨。
那仇恨就像是深埋在土壤中许久后,在某个契机过后,便如同藤蔓生长,然后将乐容紧紧缠绕包裹在里面。
在那个世界里,她努力了十多年,为了追查父亲被害的真相,想要将仇人送入监牢,却还是被那下三滥的伎俩打败。
虽然大难不死,一朝穿越,却是难免心灰意冷了起来。
她半生追求公义而不得,希望还原真相而不得,想要令自己的仇恨平息而不得。在最初,她甚至在心中苦苦思索,为什么那个世界如此不公。或许清河村的悠闲生活,或许穿越后随着身体的变小心智的幼龄化,自己那颗本来冰冷的心,才慢慢捂热了。
然而,一切都被眼前这些人毁了。
她差一点就要以为自己可以摆脱那些仇恨了,她差一点就要觉得就算报了仇,父亲也无法复活了,她差一点就要放弃去恨了。
可是,屠村之祸,宛如一盆冷水,或者说一片刀山火海,让她锥心的痛,刺骨的痛。她睁眼看到的是药老飞出的头颅,闭眼梦到的是漫天瓢泼的血雨。
一切已经回不去了,既然找不到仇人,那她便离开这里,回到自己应该回去的地方,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去报与自己血脉相关的亲人的仇,而不是在这乱世中踽踽独行,漫无目的。
然而此刻,那屠村的刽子手就在眼前,毁去她一切梦幻,令她日夜不宁的祸端就在眼前。
乐容感到自己浑身都颤抖了,那不是害怕,是一种激动,一种恶毒在心底蔓延的战栗还有兴奋。
她没有过多的去品味这种莫名的兴奋,她只是一心想着,虽然村人已死,但这些杀人凶手怎能如此逍遥快活,就算是死,也要剜下他们的一块肉。
乐容努力抑制着因为兴奋而开始动弹不已的手脚,努力使自己趋于平静,现在有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自己的面前。
如何惩罚这群人,用毒?
毒从何来?
虽然跟随药老学习了两个月的药理,但是他所教的都是救人的方法,没有一星半点害人的方法。她努力使自己的脑袋平静下来,去寻找记忆里任何一点关于毒药的讯息。手则无意识的伸进了腰上的布袋,里面放的皆是救人活命的药。
没有,没有,一点都没有!
平日里惧怕的东西,此刻却让乐容感到无比的渴求。
忽然,划过一个个冰凉瓷瓶的手顿在了一处。那是一本书,很厚的书。
电光火石间,乐容脑海里忽然闪现过一个图谱,她想也不想立刻抽出那本《药锄手札》。她想起来了,就在刚才的路上,她看到过那种植物。
当时只觉得眼熟,但是没想起来到底是什么。乐容回忆着刚才见到的那几株草药,在那厚厚的手札中急速地翻找着。终于,手指停下了,手札翻开在了毒物部的一页。
上面用工笔画描绘了一株形态逼真的药草,枝桠细小呈圆柱形,卵形叶片,花开橙黄,形如钩吻。
图画旁还有工整小楷:暮华草,为暮苍谷中仅有,形如钩吻,唯其味甜,入人畜腹内,必粘于胃肠,黑之且腹泻腹痛三日不止,粒米不得进。重者,腹泻呕吐,至浮肿而亡。
看着那效用备注,乐容微微迟疑了一下,但仅仅只有一下,跟着一抹奇异的笑意,上了嘴角。
眼前这些猥琐的士兵,有哪个手中没有过几条人命。若是这暮华草下得重了,不小心弄死了几个,那也是被他们害死的冤魂前来索命,怨不得她。
她心中这样想着,人已经悄然转身,小心翼翼重新向着坡下走去。
所谓乱世生存,若无手段,如何立足自保。
倏忽的,她想起那青白衣少年,一次偶然下同自己说过的话,此刻竟是觉得无比赞同。
对于某些猪狗不如的东西,仁慈只会伤了自己。
乐容小心翼翼地下了山坡,一路上也没有碰到那少年前来,但是此刻的她也顾不得理会其他,只凭着记忆,仔细寻找那几株有过一眼之缘的暮华草。
很快的,在清水河边一棵朽木旁,果然生长着数株暮华草,乐容看清,顿时大喜过望。
她将那几株暮华草都拔了出来放入自己的布袋,跟着仍小心翼翼回到山坡灌木丛里。仔细观察那茶寮中的士兵,寻思着怎么才能靠近这群经过训练的士兵,并且成功向他们投毒。
乐容低下头,看到自己周身泥污,心中便有了计较。她先是将衣服弄得皱巴巴的,从地上又抹了一把泥,囫囵地往自己脸上一抹,然后将发带扯下,使劲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让它显得蓬乱不堪。又摘了一大把灌木叶,往自己的脑袋上一撒,俨然是个肮脏疯癫的小乞丐。
然后,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努力让自己的眼神呆滞,然后试着发出了几声傻笑。
一切妥当后,便从布袋中取出一株暮华草,揉碎了攥在手里,藏在袖子中。跟着深吸一口气,呵呵傻笑着,从灌木丛里走了出来。
她晃晃悠悠跑向了那茶寮,那些士兵起初并没有注意到她,都自顾自地吃喝着嬉闹着。一直到乐容一脸呆滞地张着嘴,站在其中一个士兵跟前,歪着头看看,又歪到另一边看看,跟着又是一阵呵呵傻笑。所有士兵这才注意到,一个邋遢肮脏的小乞丐忽然出现。
乐容见众人注意到她,便笑得更欢了,跟着还跑到那士兵跟前,想要往他杯子里投毒。
那些士兵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有异,反而她嘿嘿傻笑和略显笨拙的动作,让许多士兵大笑了起来。
“看看,看看,这儿来了个小疯子!”
有个士兵高声怪叫了起来。
“这荒郊野外的,哪来的疯子,快滚,快滚。”
有的似乎特别讨厌乐容那身肮脏的打扮,走过来要轰他。却被一旁的人拉住,那人笑嘻嘻地说:
“别赶了,看咱逗逗这小疯子,好久没找乐子了。”
乐容此刻听在耳中,却是一心将手中那暮华草的汁液挤了出来就要往一旁的酒杯里滴去,却听近旁一个粗野声音说道:
“小疯子,你看看这是什么。”
几乎是同时,那个她准备下毒的士兵端起了酒杯,乐容投毒落空,只能装傻充愣回头看去。就见一个士兵手里捏着个鸽子蛋大小的石头,然后递到乐容跟前,笑嘻嘻地说道:
“小疯子,看到没有,好大一块糖,要不要吃啊?”
乐容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但随即却憨憨笑道:“糖,嘿嘿,糖糖,要吃糖糖,嘿嘿!”
一边说着还一边伸手去拿那石头,那人却是一把将石头扔在地上,仍旧笑嘻嘻地道:“哎呀,唯一一块糖了,落地上了没了。你把它捡起来,吃了吧。”
她心中的怒火几乎马上就要窜出来了,可是她一只手死死掐了自己一把,硬是忍住了。跟着嘿嘿笑着低下头去,那一瞬间她的眼中闪过了杀人的光芒,无人注意。
跪下,捡起那块石头就往嘴里塞。
泥沙入口,她立刻就吐了出来,跟着眼睛鼻子眯到了一块,接连呸了好几下,手脚都跟着晃动着。
“呸呸呸!不是糖,不是糖糖。你骗我!呸!”
跟着她顺势吐了口唾沫在那人的裤管上,那人顿时恼羞成怒,抬脚就要将乐容踢倒在地,嘴里大骂着:“操你奶奶的祖宗!小疯子,皮痒了,活腻了是吧!”
乐容却跌跌撞撞地躲开,嘴巴里却嚷嚷道:“小疯子骂谁呢?”
“小疯子骂你呢!”
乐容心里顿时给了那士兵一个卫生球,这么老掉牙的对话了,居然还真有人上当。
旁边的一群士兵自然也听出来了,顿时哄堂大笑了起来。那士兵这才讷讷地反应过来,脸涨得通红。
这次他也懒得骂了,一把拽住了乐容就往自己面前拖。
乐容等的就是这一刻,当自己被拽得靠近那士兵跟前时,胡乱晃动的手,便趁机往那桌上敞开的酒坛里滴入了暮华草汁液。
然而几乎是同时,那坛酒却被人踹飞了出去,一个彪形大汉站到了桌子上,恶狠狠看着那士兵还有乐容,正是哪个刀疤脸。
“行了,黑子,跟个小疯子你较什么劲儿,赶紧放了,不嫌丢人!”
那黑子本来高高扬起的手,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便没了力道,顿时落了下去。抓着乐容的手也松开了,虽然十分不情愿,但还是猛地一把将乐容推了开去,对着乐容吐了一口唾沫。
乐容眼神却是呆滞的,就看着那落地的酒坛,砸的粉碎。
居然失手了。
她还是装着傻站了起来,手叉着腰,指着那士兵,大声叫道:“你才是疯子,你才是疯子,疯子!”
她移到一边还想投毒,却不想,那到刀疤男却是虎着一张脸,恶神恶气地冲着乐容吼道:“还不快滚!”
跟着便将乐容拧了起来,随手扔了出去。
顿时乐容落了地,摔得七荤八素,过了半天才爬起来,耳边就只听到那些士兵发出的刺耳的嘲笑声。
“小姑娘,你没事吧?”
眼前忽然出现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的脸,穿着麻布衣,围着围裙。
乐容一脸的茫然,还是一副傻兮兮疯颠颠的模样,那男人看看她,有些怜悯地叹息一声,跟着摇了摇头,又转头看向一旁已经不再管这边的士兵,伸手拉了乐容一把。
“这些当兵的,就是这么霸道,连个小女孩都这么欺负,真是没天理啊!”他低声的嘀咕着,乐容却听得清清楚楚。
那中年男人显然就是这茶寮的老板,也是个庄稼汉出身。
他将乐容拉了起来,又拉着她走到灶台边上,给了她一个馒头,冲着一直傻乎乎笑个不停乐容柔声道:“好了,可怜孩子,馒头拿好,赶紧走吧,要是这些军爷发起火来,就不是把你扔出去那么简单了。”
乐容却是歪着头,仍旧一个劲儿傻笑不停,手里却捏着那馒头,一下一下撞着自己的下巴。
那茶寮老板又看了看她,再次叹息摇头,跟着又回到了灶台边上,同小二忙活开来,不再理会乐容。
而乐容站在灶台边呆呆看着那些瓶瓶罐罐,嘴角浮起了一丝若有似乎的笑意。<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