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行洞,位于空灵山山中,距离山脚并不算远,但是地处偏僻,山路也极难行走。加上终年云雾缭绕,即便有樵夫误入这山中,也决计走不到散行洞。
而传说,散行洞里,住着老神仙。
当然,这只是传说,毕竟没人见过。可是,山下的云空镇却更加没人知道,这桓云却是那传说中的老神仙的师父。更加没人知道,那老神仙便是当世的奇人——长虹子。
此时的桓云正一步步向着散行洞而去,因这里布有阵法,因此无人可以闯入。桓云虽步履平稳,心绪却是反复无常的。他怎么也想不通,究竟为什么,师父要悄悄带走乐容。而师父,一贯不接待女客,怎的今日反而主动接近乐容。
桓云薄唇微抿,缓缓走入千雾嶂里,那是散行洞前的一处秘境,也是唯一通往散行洞的地方。沿着熟悉的位置一一走下来,桓云很快便走出了终年云雾缭绕的千雾嶂,而眼前一座悬在崖壁上的建筑,正是散行洞的入口。
看着那有些斑驳的石刻,桓云有片刻迟疑。
若不是几日前上山来却没遇到师父,在山中等待数日也不见人。加上山下的诸多事情,桓云也不会怀疑到自己师父头上。但如今无论是否师父所谓,自己终归得到这里来求助。若这天底下能这般悄无声息地带走乐容,要么就是师父,要么就是只有师父可以收拾的人。
一番挣扎后,桓云还是轻叹一声,走进了散行洞中。
说是洞,其实不过是一幢格局奇特,借助了散行洞天然形成的洞穴窟窿,再由土木组合构建而成的。桓云也不知者房子是什么时候建起的,只是从那已经斑驳的红漆和有些腐朽的木头,可以看出至少已经有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历史了。
七年前,师父带着他与师兄来到这里,只留下他一人看守散行洞,并研习洞中典籍,跟吩咐自己壮大山下的云空镇。而师父自己则带着师兄云游四方,直到三年前方才回来。之后更让师兄下山帮助自己,而他老人家则始终躲在散行洞中,不肯出世。
世人皆知长虹子,却无人知道,他就在凤梧国空灵山中修行已然三年。
桓云是天生的冷性子,可是一提到师父,他头都有些大了。只因为这位师父,也不知是看过太多世间真假,那性格简直……
正当桓云思忖之时,他已经走入了散行洞的大堂,这儿实际是一个天然形成的石岩天坑底部,空旷巨大,中间生长各种奇花异草。再有木栈环绕一周,连接其他的房间洞穴。师父称这里为清明堂,因这里可观日月之形,可闻天水之象,是整个散行洞的中心枢纽。
穿过大堂,走到了一旁的观居中,那里是师父用来作为书斋的所在,收藏了当世各家经典,齐全程度只怕连素来以文化斐然著称的东商也要自叹不如。照惯例,师父不是在观居,就是在去观居的路上。
桓云的脚迈入观居前一刻,他忽然他眼眸微亮,自己果然猜对了,师父回来了。
此刻半躺在那观居正中的软垫上,一个双目紧闭,单手撑着脑袋的长者正在假寐。
这人长须雪白倾泻于地,却是乌发披散,身材清瘦,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麻衣,宽大而松散,那同样清瘦的脸上鲜有皱纹,眉目清朗,少年时应当十分俊雅。长眉半垂,长眸不睁,若不是如古井般沉静气息,就凭他这模样,也猜不出他竟在世上活了百年。
是的,他就是桓云的师父,也是当世各国所追求的名士,百姓所敬仰的圣贤——长虹子。
没有人知道,长虹子原来的姓氏,只知道他出世之时,便已经以长虹自称,寓意如长虹贯日,在这乱世中睥睨众生,刺破黑暗。也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多少岁,只是在百多年前的龙渊大陆各地已经流传开了他的诸多事迹。因此,即便是作为他的徒弟,桓云也不知道这个老头子的年龄,因为他从来不说自己的过去。
其实,十多年前的长虹子为人清高甚至狂傲,令得各国君主又爱又恨,他旅居各国,教授各国治民治国之法,却从来不在任何一个地方做长久停留。直到十多年前曾发生过一件事情,却令得这个傲然的人转了性子,忽然间变得越发高深莫测,十多年来只带着徒弟游历山川海市,再不踏足朝堂,而这三年更是于这空灵山闭门不出,正儿八经做起了隐士来。
因此,长虹子的名头在世人眼中变得越来越神话,到最后更传出,他乃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来解救黎民苍生。
然而桓云却清楚,自己眼前这个被人奉为神明的长虹子,其实就是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岁的老头子而已。是的,他不止是个人,还是个老不死的人。
桓云面无表情,缓步靠近了那软垫,也不行礼,而是一把拍在了那老头的肩上。
那力道看上去挺大,可是这瘦骨嶙峋的老人,愣是没被打趴下。不过,这装睡也是装不下去了,悠悠醒转,吹了吹胡子,笑道:
“哟,小哥,咋这么大火气。我这老骨头可经不住你这么拍打。”
桓云很是无奈,就某种程度而言,这老头总是喜欢以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欺骗世人,但实际上却是习惯性为老不尊,轻佻浮躁。桓云至今不理解,这样一个经常嬉皮笑脸的老头子,是怎么把自己同师兄教育成这般玉树临风,林下高士的模样。
“那孩子呢?”
同师父面对面,桓云一向直奔主题,否则这老头子绝对可以把话题扯到九重天外去。
“孩子?”
长虹子还是半躺在软垫上,撑着头,一脸惊讶,挑眉傻笑道:
“什么孩子?莫非我徒弟你下了山这么几天,就有孩子啦。哎呀,这可不得了,看来为师的教育很有问题嘛。”
桓云顿时皱紧眉头,真不知师兄每次是如何同这无赖见招拆招的。
“别装了,我都知道了,是你去把那孩子抓到山上来的吧。而且,你已经从清河村的时候就盯上了!”桓云有些愠怒了,“一路上我就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那气息还挺熟悉,我这才真正想明白了。师父,你到底什么意思?”
桓云一向自恃凉薄清冷,此刻竟是将声音拔高,难得一见地铿然有声。
谁知长虹子却是一笑:“哟,急了!”
接着他翻身坐起,抬手搭在了桓云肩上,一副称兄道弟的模样:“嘿嘿,这不是为了不占你功劳嘛。”
桓云微微挑眉,声音压低:“如何成了不占我功劳了?师父,你既然已经亲自前往清河村,为何不阻止那场屠杀,为何又要救活那孩子,为何又要跟踪我们,为何又要将那孩子绑架上山?”
“啧啧,什么绑架,说得真难听。”长虹子似乎很无奈地摇摇头,“你这死板脑袋,唉~我怎么教出你这么个不解风情的徒弟。”
风情……
桓云只觉后背寒毛倒竖,这个师父,永远的用词不当,实在,实在让人难堪。
“好吧……我就当师父你是为了顺应天命,我就当师父你是为了守住当初立下再不插手凡人事务的承诺。但是,师父将那孩子拐上山,意欲何为?”
谁知长虹子白了他一眼,轻快说道:“不是就当,而是就是!怎么,下山一趟性子忽然就软了?”长虹子说到这里,“可是找到答案了?”
答案……
桓云皱眉。
“没有……”
长虹子抬眼看着他,半响缓缓叹息一声,此时的模样方才像个长者老人:“罢了,以后你自己慢慢领悟吧。先让你见见我新收的徒弟。”
桓云还没反应过来这话中的徒弟二字所指,就见长虹子拍了三下手,观居后面的布帘忽然被撩开,走进来一个小小的身影。
定睛一看,正是失踪的乐容。桓云一时说不出话来,只看着小女孩缓步走了过来,身上穿的,也是灰麻布袍,看上去并没有缺胳膊少腿。
“桓哥哥……不对,是师兄,师妹这厢有礼了。”乐容看上去神态自若,落落大方,丝毫没有异状。
而桓云却是难得一见得呆坐在那里,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最后盯着乐容看了半响,又转而望着长虹子,皱眉道:
“师父这是何意?”
“何意?当然是收了个小女娃子做徒弟了,还能有什么意思?”长虹子显得颇不以为然,伸手拉过乐容,“你这师妹可比你聪明多了,你瞧瞧这小模样,多伶俐可爱啊。不像你,年纪轻轻便是一副老头模样。”
乐容似乎被长虹子的话逗乐了,笑道:“师父也是可爱的老头啊!”
那长虹子不仅不恼,反而笑得更欢了:“好,好啊。你看看,这丫头多对我脾气,苍羽你啊……”
而桓云的眉却是皱得更凶了,老半天才低沉着声音说道:“师父,可是在开玩笑。您素来不收女徒,而且你也知道这龙渊大陆的规矩,女子不可学政,论政,从政!”
“什么政不政的,我可没说要教她政治,我要教她的是学说,是思想。再说了,我收不收女徒弟,那还不是我说了算,以前不收,难道现在就不能收了么?”长虹子挑着眉毛,捋了捋胡须,继续说道,“怎么,你这师兄是嫌弃师妹了?”
乐容听长虹子这么一问,也是看向桓云,却见他秀眉微微松开了些,最后眼睛一垂,轻声道:“怎会。”
此话一出,就见长虹子双眼一眯,笑得如同老谋深算的狐狸,而乐容也是喜上眉梢,竟是忘了方才故作的矜持,伸手一把搂住桓云的脖子,又笑又跳。
温暖的小小身体贴近自己的一瞬间,桓云怔忪了,但随即便恢复了常态,眼光微微瞥到乐容乌黑的发辫,嘴角却是不自觉噙上了一些笑意,就连那有些清冷的眸子也泛起了些许暖意。
这些细微的动作,全部落入了长虹子的眼中,他脸在笑着,眼神里却闪过一丝莫测的无奈。<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