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梦里面,却是另一个开始和结束。
他是在八月出生的。
不知道其他亲人,只有一个母亲,在父不详的阴影中长大。
十二岁之前,他过着衣食无虞的生活,他妈妈有很多情人,也带给他丰富的课余活动。
到他十二岁时,枕头上放了八千块钱,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留一句话,她妈妈离开了租满一年的房子。
就留下他一个人。
那时候他什么都没有,也什么家务都不会做。
他总觉得他妈妈马上就会回家,但他等了很久,一天一天的过去,才终于确认,他妈妈不会再回来了。
他害怕报了警,他就要到孤儿院去,于是一个人开始了生活。
就在那低矮逼仄的租屋里,艰难的把每一块钱掰碎了用。
彼时,她也是一个老师眼中的坏孩子。
她有一个大一岁的姐姐,一个小两岁的弟弟,既比不上容貌明丽的学霸姐姐,也比不上家中唯一的男孩受到父母更多的关注,她只能笨拙的用她的办法,去吸引父母对她的注意。
他们是在罚站的时候认识的。
虽然不是同一个班级,却是在同一条走廊,两人互相看看,自认是共同落后的难兄难弟,于是听着教室里朗朗的读书声,开始搭起话来。
“你为什么会被罚站?”
“我啊,作业写的太差了,你呢?”
“我和同桌打架啊。”
“为什么会打架?”
“他笑我。”
她好奇的问道,“他笑你什么了?”
他的头垂下去,颇有些不好意思,“我的鞋破了。”
脚上的这双鞋还是妈妈在的时候买的,他爱护了很久,但他实在长的太快了,昨天上体育课跑了一圈,就把鞋头顶出了一个窟窿。
她循着他的视线往下,便看到他局促的大脚趾。
“换一双吧。”
他望望她,又垂下眼睛,“我没有钱啊。”
她有些理所当然的说,“那你爸妈呢,可以向他们要啊。”
他并不说话。
她自觉没趣,便低头也望着自己的脚尖。
第二次又在同样的地方相遇,他们相视一笑。
“你又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又打同桌了。”
“还是上次那个?”
“没,换了个新的。”
“那你怎么又打了?”
“他说我长发长,还说我臭。”
她看看他的头发,偷偷笑了,“没说错啊。”
“嘿,还说我呢,你怎么又被罚了?”
“我啊,和同桌聊天,可我同桌成绩好,就罚我一个人呗。”
两人没了话题,又陷入沉默。
她看着他的鞋,破损的鞋头被他粗劣缝了几下,但透过豁口的缝隙,却仍能看到那顽皮的脚趾头。
想了想,“你穿几码啊?”
“干嘛?”
“我姐姐有一双说要给我穿,可是太像男孩穿的了,我明天带过来给你穿好不好?”
他的头别过去,“没必要。”
“可给我穿吧,太丑了,我也不会穿的。”
他静了瞬,细若蚊蝇的报了码数,她笑起来,“那你肯定能穿,我明天就带过来。”
她真的送了他一双鞋,蓝灰的色调,并不很新的样子。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穿上,问她需要什么,她想了想,“要不请我去你家作客吧。”
“不要,我家很乱,还很脏。”
她有些失落的哦了一声,“我到现在还没去一个朋友家作客呢。”
“朋友?”
“我们不是吗?那你这鞋脱下来还我。”她作势要去抢他的鞋,他赶紧跳起来,“好吧,我们是朋友。”
她咧起嘴,“恭喜你,你现在是我唯一一个朋友。”
“唯一一个?”
“是啊,谁愿意和我这个差生做朋友。”她失落的低头,又很快振作起来,“喂,我还是去你家作客怎么样?”
“你怎么这么执着。”
吵吵闹闹的,就这么成为朋友了。
过了不久,他捱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带她到了自己家。
她张大了嘴巴,“你怎么会在这里住?”
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他说的“没有钱”,是真的真的,“没有钱”。
家徒四壁。
“你每天吃什么呢?”
他掀开锅,里面放着土豆和番薯,因为便宜,他每次都买好多,煮熟了就着盐吃。
“穿什么呢?”
他打开衣柜,里面没几件衣服,多是妈妈以前给他买的,因为怕长的快,之前买的都略大,他穿到现在,因还没蹿个子,勉强还能支撑,鞋子却只有她给的那双可以穿。
两人相顾无言,她看着他长长的额发都要盖到眼睛了,噗的一笑,“要不我给你剪头发吧。”
“你会剪?”
“我给亲戚家的狗剪过毛,应该差不多吧。”
当然是……差很多了。
当他看到自己的新发型的时候,阴测测的叫她的名字,“你是想死吗?给我剪成这副鬼样子!”
她内疚又不好意思的道歉,“我就是没想到,原来你这头,和狗还真不一样啊。”
“你让我打一顿!”
她嘻嘻笑着,机灵的跑了,“我觉得你需要冷静一下!”
他们的关系变得很好,像是相依为命似的,他总觉得虽然还是没钱,但自有了她,日子也不再难捱。
她玩笑的问他,“喂,他们说我们在早恋。”
“你觉得是吗?”
“才不是。”她推推他的肩,“我们可是朋友,最好的那种。”
直到一年之后,他那从来不露面的爸爸出现,他才知道自己是私生子,他妈妈过不下去了,一路去找真爱,遇到他爸爸了,才想起还有个儿子。
他爸爸有妻有子,并不希望带他回家,只表示他也可以和家中另一个儿子一样,出国留学。
他告诉她的时候,她问他,“你想去吗?”
“我不想去。”
“我也不想你去。”
“舍不得我走?”
“……”她看了下他的脸,思考了很久,“如果我们长大了,我们是不是也会分开?”
“……嗯。”
“我觉得我们还是早恋比较好。”她托腮,“男女朋友比最好的朋友更亲近是不是?”
“太草率了吧。”他眯眼,有些好笑,“而且你怎么肯定我会答应哦。”
她白了他一眼,伸出手去,被他牢牢握住了。
两人商议了一晚上,决定一起私奔。
那并不是一个成熟的计划,所以被抓回去,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两人被迫分开了,约好了下次重逢的时间。
他们的距离是那么遥远,因为她他爱上绘画,却也是因为绘画,重逢的间隔时间越来越长。
后来他终于回来,他在机场跟她说,“我不会再走了。”她信他。
她搬去和他一起住,当他的模特,看着他日以继夜的画画。
“你不累吗?”她问他。
“我不累。”他不知疲倦,不分昼夜的画着。
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快要溺水而亡的人在拼命划着水,或是一个在火中灼灼燃烧的人拼命的呐喊,仿佛要把胸中蕴藏的,名为梦想和美的东西,全部掏尽了,不惜呕沥自己的心血。
他是爱她的。
她那么清楚的知道,然而她却开始嫉妒起他手中握着的画笔,他摩挲着的画布,还有他眼睛长久凝望的画作来。
他比爱她,还要热爱绘画。
她可以接受亲人的冷遇,然而这世界上,她唯独不能接受的,是他的冷淡。
他的合伙人跟她说,“你不知道他画的有多好,他是一个多么有才华的人,你不应该束缚住他,你懂吗?”
她不懂吗?
当他完成一幅画作的时候,即使她从来不懂欣赏美,因为美是如此常见,大街上都是美女,一朵花,一件衣服,都可以冠以美的头衔,但她看到他的画作,便意识到,他的确是天才。
那种感觉,就好像瞬间被什么击中,灵魂都开始震颤,她仿佛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了所谓的美。
然而,他的眼中,好像再也看不到她了。
她和他分开,心中尤有些赌气,“好吧,他心里想着我,我心里想着他,我们各自结婚,谁也不欠谁。”
她真的结了婚,生了孩子,他闻名海内外,周游世界,有天到她的城市开画展。
她看到了那幅一模一样的画作。
可那只是生活中一件小事而已。
直到有天,她孩子翻出了《小王子》,“妈妈,这本书是旧了吗?”
“嗯?”她走过去,看到那页曾经被眼泪泅湿的纸,那上面写的是“你要对你的玫瑰花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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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徊走到餐厅的时候,看了下时间,已经迟到一分钟了。
她推开门,却发现那个人也没有到。
她松了一口气,坐到座位上,便听到有人在身后问她,“你好,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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