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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梦

一百个夜 度阑 6935 2022-11-08 05:19

  小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最特别。

  那时迫不及待的要长大,总觉得长大之后也和其他人有所不同,然而,人总要有足够的运气和实力,不然自己和其他人,其实没有什么两样。

  同样是为生活所迫,同样的无可奈何,同样的随波逐流,同样的,麻木不仁。

  方徊以前看自己,总是不由加了一层滤镜,带一些自怜抑或是自恋,然而到了一定的时候,便会自然而然的知道,原来她也是这样普通。

  长大的涵意,或者就是学会了坦然直视自身的好与坏,有时还要让自己接受那些阳光照不到的角落。

  她躺在床上,大约是累极了,很快就入了梦。

  睁眼时,便已立于船头,身后的船娘撑一长篙,微一使力,便衣角带风,小舟如惊弦之箭般破水前行。

  适值烟花三月,两岸青山叠翠,稍一错眼,美景便要落于身后,侧耳一听,林间雀鸣清脆悠扬,不由心情大好。

  此地山远气清,人烟稀薄,倒是游赏的好去处。

  船娘在身后招呼,“客官,要我唱首小曲听吗?”

  “无妨,只管唱来。”

  船娘便轻应了,清了下嗓,便唱起时下流传甚广的民歌来,那歌声婉丽清扬,却是唱道:

  “月子弯弯照几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幛,多少飘零在外头。”

  眉宇轻扬,手腕一转,自袖间抽出一只竹笛,轻松和入船家的歌声中,船家唱完,因心中另有所思,笛音未歇。

  只听得曲音回旋婉转,陡然拨高,竟一声高过一声,你总以为到顶了,却听似尚有余裕,音调节节高起,直至那最顶处,又攸而一落,倏忽之间,高低参差转圜,好不自由。如是几遍,却听得越来越低,越来越轻,直至停歇。

  一曲罢,船娘拊掌笑道:“客官吹的妙极。”

  正欲回答,忽听有人招呼,“这位兄台,好生雅兴。”

  抬起头,便望见另一小舟不知何时追了上来,有一青衣书生作揖,“余闻此妙音,心生结交之意,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面上一赤,赶忙回礼,“兄台谬赞,余愧不敢当……”

  青衣书生一愣,却见此人着一旧灰衫,未及而立,五官平淡,唯眼神熠熠,气度无双,心下暗暗称奇。

  终是推不了书生热情,一来二去,便交换了名字。因皆去往一地,双舟并行,两人便各立于船头交谈,倒觉彼此意气相投,相谈甚欢,到得码头下船,已是称兄道弟起来。

  “半山贤弟,既我们去向相同,何不一道?”青衣书生道,“子义今日得见半山,实是得遇知己,不如今晚你我秉烛夜谈,抵足而眠,岂不妙哉。”

  “子义兄所言极是,然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半山欲先行赴友人之约。不若余先至渝城,待子义兄一到,便好酒好菜奉上。”

  子义听得此言,便不再多劝,“既如此,不如愚兄陪汝一同赴约如何?”

  半山一惊,见他神色认真,揖道,“如此便多谢子义兄了。”

  两人话不多说,快马加鞭,又行了一天半,才到得渝城。

  城中早有人等候,一接到二人,便引了到府上。

  台上正坐一人,白衣轩朗,却是半山昔日师兄伯远。见二人风尘仆仆,便招呼休整片刻。待品了一盏茶,方问道:“半山此行为何?”

  “师兄料事如神,想必早便料到。”

  伯远轻轻一笑,“你这便错了,远素来不托大,何况人心难测,怎么偏巧便料到你?”

  不免苦笑,“师兄谦虚了,山早知师兄智慧绝伦,此番前来,实是有要事相托。”

  伯远低头吹茶,淡声道:“山却是高看我了,远不过位卑小人,怎做得了要事。”

  子义于一旁听得糊涂,心道,“究竟是何要事,这二人像是在打哑谜,却让半山如此紧张,让此人不敢托大。”

  “师兄既不愿担此重任,山,山又岂能强人所难……”子义正思量间,却见半山拍案而起,“既如此,师兄便当山未来过吧,免得,免得拖累了你。”

  伯远叹了一息,“实不是远不愿,兹事体大,远身后尚有家累,还望山见谅。”

  半山摇首道:“此番前来,余已知结果,只性情如此,怎能不抱一丝希冀?”

  当下便偕子义一同告辞。

  二人找到旅馆收拾妥当,用些吃食后便各自回房休息,子义思来想去,按捺不住便去找了半山。

  半山情知子义要问,便让小二使了茶点,只听得子义问道:“此番究竟所为何事?”

  半山叹道,“此番前来,乃是求我师兄同我一道为国效力。众人皆知我朝四背受敌,无一不是虎视耽耽,师父早便赞过师兄有大才,若是能为朝庭所用……”

  顿了顿,却是小二敲门送上茶点,又替二人剪了灯烛。

  子义待小二走后续问道:“如此利国利民之举,伯远为何拒你?”

  半山眼神闪了闪,“那却是,他夫人之故。”

  子义的好奇心陡然大起,“此话怎讲?”

  半山捧起茶,眼神朦胧,“那却要从十多年前说起……”

  十多年前,半山尚是总角,拜师时,比之大四岁的伯远已是师傅最为骄傲的徒弟了。其聪敏机智之处,比起师父也不惶多让,隐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

  半山不比伯远聪慧,反而多有愚笨之处,伯远见其年龄相仿,倒是极为关心,时常代师教导,因而两人的关系,却比其他人更亲厚些。

  一年后,伯远替师傅去蜀地办一件小事,却迟迟不归,半山便自告奋勇的和另一个师兄一齐前去寻找,却是遍寻不着。半山总不愿相信伯远就这么不见了,每年皆要寻理由去蜀地找他。

  万料不到,伯远却另有一番奇遇。他阴差阳错跌入了一个深窟之中,他还道命要休矣,却不知窟中别有洞天,他被一冷艳佳人所救,因他不懂武功,而她武艺高强,几次逃脱皆被拿住,那女子也少一个仆人,便被拘在窟中作伴。

  那女子心狠手辣,时不时便要打要杀的,他心内恐惧,便央她传授些武艺,聪敏如他,三年之后便武艺大成。

  那女子见他要走,便道:“你走便走得,只要向我发誓,从今往后,最听我的话,其他人概不相干。”

  他不愿发誓,她倒没勉强,他还道她真放了他走,没想到她一路跟从他的踪迹。

  半山本来正打算去蜀地,见他回到师门最是高兴,“师兄,你回来了,还走吗?”

  “自然是不走了。”他欣喜极了,“半山,你长高了。”忍不住便想上前去抚一抚,没料到手还未动作,半山的头发却被削下几缕。

  那女子持剑怒喝,“这人是谁?”

  “好姐姐,这是为何?”他惊道。

  女子道:“我当日救了你,你的命便是我的,你既是我的,自然只有我可以碰,谁让你碰旁的了?怎么?你熟读圣贤,竟要做忘恩负义之徒?”

  “我……”

  “而且你同我孤男寡女于窟中住了三年,你便该娶我!你要不顾礼义廉耻,大可弃我于不顾。”

  他甩不脱她,又因她于窟中几次救过他的命,不好将事做绝。原想找理由拒了她,没想到几番辗转,她中了奇毒,命不久矣。

  他更不能于此时落井下石了。

  师傅知道了此事,便问那女子,“莫姑娘,你们若是成亲,我那徒儿怎么办?他胸怀江山,你当如何?”

  那女子笑道,“你这话我实爱听的很,我们成亲有何不可的?他现在要听我的话,成亲后我自然听他的话,什么江山不江山呢,其他人干我何事?”

  机缘巧合,他们终还是成了亲,她如奇迹般痊愈了。

  只他却再没能走出蜀地。

  子义长嘘短叹,“真真是人生如戏……”

  半山沉默不语,过了良久,“子义兄,现我朝腹背受敌,这太平年华,亦不知能维系多久。半山不才,但愿以已血肉之躯,挡那悍勇贼寇,只怕往后……

  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得见,子义兄,多多保重!”

  子义肃然长揖,“半山,真乃子义所见真英豪也,罢罢罢,子义自量文才武略不及伯远兄,然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兄愿和半山同往!”

  半山豪情顿起,“好,兄字中不愧有一个义字,半山,半山有兄这一个生死之交,此生无憾!”

  当下同子义义结金兰,正式结为异姓兄弟。

  二人喝至烂醉,只半山仰头望月的时候,豪情中混入一丝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无奈和心伤。

  此后十年,子义同半山皆信守了自己的承诺,最终殉国。

  他二人虽死于国难,却一直有故事于民间流传。

  有人说,那场大战十分残酷,甚至有当世武林高手忽然出现,折损无数大将,却亦有人怀疑,若真有如此人物,为何没有早点出现?

  有人说,半山终身未婚,实是女儿身,却忧心国事,一直未恢复身份,却亦有人怀疑,怎会有如此奇女子?

  有人说,半山常爱吹一曲笛,极是激昂,半山死后,常有人用洞箫吹同一首,却有人怀疑,那曲甚难,还有谁人能吹出一样的曲?

  有人说……

  伯远静静的听着传说,面上无波。

  他一人爬至山顶,发出一阵清啸。

  半山一生不曾悔,死前亦高歌:慷慨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他眸光微闪,仿佛透过厚重的云彩看到了那双精亮的眼睛。

  他们的最后一面,半山说:“师兄,我知你一定会来的……”

  可惜,太晚了,太晚,太晚了……

  他的膝盖无力的弯曲,他的背微微佝偻。

  他的妻子,成了他前半生的枷锁。

  他已然老迈,他本该要和他们一道携手殉国,可如今,他却有另一个使命,活下去。

  不仅为半山,为子义,也为更多前朝的子民,他需要孕育下一次,推翻重来的机会。

  凝视云端半晌,万千思绪,终是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

  冉敏醒过来,半捂住了自己的脸。

  总有那么一些人。

  不曾携手,心却一直未曾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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